军武喜欢骂人，但是不骂村干部，不骂农民。在整个三农工作检查期间，他对三农充满了焦虑和同情。他焦虑，农民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农村什么时候才能富裕，农业什么时候才能兴旺。在走访中，农民普遍反映化肥越来越贵了，有的地方还买不到。他就让汪局长把情况记下来，过后把化肥给农民送下去，确保在施肥季节有肥，不误农时。连续五天的检查，军武和其他干部一道，吃在农民家，住在农民家，他就是要县里吃皇粮的人好好体验一下农民生活，把农民的喜怒哀乐带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军武的做法让农民很感动，也很欢迎，他们说，现在没有多少领导能像军县长这样看得起农民了。他看得起我们，所以我们敬重他。

林玉玲每天都和他们干在一起，吃在一起，所到之处，各村各户的情况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身上都沾上了泥巴，成了农民模样的干部。那天走在羊肠小道上，钻着竹林，大家身上都落着草屑，汪局长看着林玉玲卷起来的裤脚，取笑她说：“看样子你也成了农妇了!老公看到了不心疼才怪!”

军武说：“岂止是老公心疼?我也心疼呀。你们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的。哪天你们真正用不着下乡了，那就是农民的日子好过了。只要我在这里当一天县长，只要农民的生活还没有彻底改善，你们每年都要这样苦下去的。要知道，你们一年才苦几次，而农民是年年月月的苦。看看农民，你们就是生活在天堂上的人。”

听着县长这样的话，林玉玲觉得军武尽管脾气凶一点，但他确实是个爱惜干部，也是一个富于同情心的人，并不是找着岔子耍威风的那种领导。

大家在树林的小道里边说边走，林玉玲的长发不小心被荆棘挂住了，怎么也拉不掉，越理越乱，脑袋像捆绑在荆棘上了，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大家就停下来，等她把挂住的头发清理下来。汪局长离她最近，笑眯眯地说：“我想帮你，可我又不敢!”

军武对汪局长说：“正是英雄救美女的时候，你就不能挺身而出?上呀!”

“为了落实县长的指示，我只好帮你了!”汪局长走近她，帮她清理被缠住的头发。在清理中，头发原有的香气和这几天积累的汗味揉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怪怪的气息。汪局长说：“你头发里的味道很特殊，已经不是美女的味道了。”

军武说：“下乡嘛，几天都没洗过，哪里还有美女的味道?”

林玉玲说：“那就是村妇的味道?”

汪局长说：“连村妇的味道都不如!”

林玉玲说：“你怎么会熟悉村妇的味道?”

汪局长一下子被问住了，说：“猜的。我想，至少不是你这种味道。”

军武在前面看着林玉玲和汪局长，见他们终于把缠在荆棘上的头发理开了，便对林玉玲说：“做秘书工作，经常下乡，是不宜蓄长发的。你马上把它处理了!”

一听说要处理长发，林玉玲急了，愁眉苦脸地说：“尊敬的县长，我这头发可是蓄了十年啊!月子里那么难受，我都没舍得剪掉的。”

军武说：“你舍不得剪我舍得剪呀!”

军武是说一不二的。翻过一道山梁就到了一个村庄。刚刚入坐，军武就对这家的主妇说：“嫂子，借你们家的剪刀用用!”

村妇急忙到里间，拿来一把锋利的裁缝剪，递给军武。军武掏出烟盒，试了一下，还不错。

军武端坐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扬着剪刀，对林玉玲说：“你过来!”

林玉玲就过去了，站到军武前面，有点怯弱地表现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汪局长他们都笑着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幕。

军武让林玉玲背对着自己的前面。他调整了一下林玉玲的身子，让她站好。林玉玲有点害怕。军武说：“紧张什么?又不是削发为尼!”

事到临头，林玉玲更加心虚了，说：“军县长，你，你真下手啊?”\军武没说什么，他像一个笨拙的理发师，先把林玉玲捆绑在一起的头发散开，然后比了比长度，就在齐肩的位置下刀了。大家的心情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都看着军武手上的剪刀，看他是下毒手，还是手下留情。仅仅两分钟的功夫，军武就把林玉玲的头发剪下来了。

军武哈哈大笑起来，完全不在意她的眼泪。军武说：“我是残忍!你以前是长发垂腰，现在是长发齐肩。

我剪掉的是影响工作的那部分。可是，你没发现你更漂亮了吗?一个女人，一生应该享受不同的发型，你已经享受了十年长发，即使让发型们论资排辈，也该轮到用其它发型了!人生有几个十年?”

汪局长附和说：“军县长说得很对，你长发一剪，确实是更漂亮了!头发太长了，洗发不方便，睡觉不方便，你还应该感谢军县长呢!”

大家一阵轰笑，都说她比以前好看多了，回头率更高了。就凭你现在的模样，还能找四五个老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林玉玲也不哭了，在农妇家里找了个小袋子，把剪下的头发包起来，像遗物一样塞进小包里了。然后自己照照镜子，并没觉得减少什么。军武看着林玉玲齐肩的头发，很得意自己的杰作。他知道林玉玲是非常心爱这头长发的，也许除了他军武，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胆量给她剪掉。军武心里美滋滋的，再一次体验到了权力的趣味。除了职位本身赋予的权力之外，还能超越权限办事，这就是正常权力外的附加权力。

军武断定林玉玲要伤心几天，而且打算要让她记恨他几年。第五天的下午，检查组一行人赶到了当地镇政，大家都疲惫不堪了，每个人都变成了农民模样，衣服都是脏兮兮的，便在招待所里住下来，准备第二天再回到县城，傍晚镇政府向检查组汇报情况，然后给他们接风洗尘。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军武突然发现，自己那沾满泥土的皮鞋已经被擦拭得油光锃亮，像新的一样。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柜上。他想这一定是林玉玲做的事。可是，她是什么时候进来擦皮鞋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取衣服的?他全然不知。军武在穿衣服的时候，隐隐地有些感动。觉得这个秘书真不错，对领导是体贴入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