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我转过身去，仔细端量那个命令我的人的身影。

只见他支起左手臂半躺在船板上抬头望月，右手里拿着酒壶正向嘴里汩汩的送酒。

我又走进了几步，这才看清了那人。

原来是清翎王。

我以前也见过他几次面，但是他一向我行我素，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和他也不曾深交过。

我向他一拜，“奴兮拜见清翎王。”

他停止喝酒，嘿了一声，“我是最不惯这套虚礼的。坐。”

我踌躇了一下，但是素闻清翎王放荡不羁，若是表现得太小家子气难免会被他轻蔑了去，所以我也就落落大方带有几分随意在他身旁坐了。

他脸上带有几分赞许，伸手从旁边的紫黑色托盘上拿了一壶酒给我。

“难得这样好的月色，陪我喝酒。”

我拿着他递过来的酒壶，脸上尽是为难的神色。

他笑了笑，又从旁边拿来一盏酒杯给我。

可是让我为难的不是这些，而是我从未喝过酒。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挑眉问道：“怎么，你怕了？”

我咬了咬唇，“我不怕。”

他笑，“有气魄。”

然后他便盯着我看，我反而不好不喝了。

我抬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

我端起酒杯，下定决心般，举起宽大的绣袍掩在前面，一口饮了下去。

“咳咳…”没想到那口酒又苦又辣，初饮酒的我憋红了脸，被呛得咳嗽不止。

原来酒这样的难喝，可是我看见权禹王他们喝得不是很惬意陶醉的样子么…

清翎王看我窘迫的样子，呵呵的笑了。

“你这样喝，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十年陈酿桂花酒了。”

我稍稍从痛苦中缓和下来，诧异的看着他。

他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解释道：“酒是一点点品的。”

他亲自为我斟上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半信半疑的接过，将酒盏递到嘴唇小小的啜上一口。

虽然味道依然苦涩，但是显然已经不那样难喝了。

之后他不再看我，转身复又看向月亮。

我借着月光偷偷的打量他，只见他目光深邃，鼻梁坚挺，嘴唇似乎有些薄但是放在这张脸上却是恰如其分，相得益彰的。

如果说南赢王华贵，权禹王英武，九皇子清秀，十皇子端正，十二皇子英气，那么俊美这个词用在这位亲王身上就再恰当不过了。

我再顺着脸看下去，他的前襟竟然是敞开了些，露出了胸前的一小寸肌肤。

虽然早就听闻清翎王放浪形骸，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衣冠不整，还是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今天的月亮可真美啊。”清翎王感叹道。

我被拉回了思绪，也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大如银盘的明月。

果然很美，朦胧温润。

“月有阴晴圆缺，你说是满月好呢，还是残月？”清翎王眯起眼睛问我。

我笑了笑，“应该是各有千秋吧。”

“那你更喜欢满月还是残月呢？总不会说两个都喜欢吧。”清翎王调侃道。

我低眉思索了一下，“我更喜欢残月。”

清翎王眉毛一挑，来了兴趣，“说说看。”

“过盈则亏。这样的圆美终究不过昙花一现无常时；而残月则更富生命力，变化多端，姿态各异，让人回味无穷。”

“说的好。”清翎王点点头，但是他又接着发问道：“不过人总是向往着团圆完美的，你不是吗？”

我不语，复又仰起头看向圆月。

我又何尝不向往呢？可是谁能给我一份团圆…

清翎王倒也没有究根问底，他又端起酒壶，向我示意，“来，喝酒。”

我把玩着手中的紫玉桂花盏，举起又喝了一口。

清翎王看着湖面上倒影出的粼粼月影，感慨道：“人攀明月不可得，此话不假。自古也有猴子捞月而枉然的故事，可见月亮之遥不可及。”

我喝了几杯酒，说的话也随意了许多。

“其实月亮也并非那样遥远的…只需掬起一捧清水，月亮就在手中。”

清翎王可能未曾听过这样的言论，他一怔，继而思量起我的话来。

然后他目光炯炯的看我，对我露出一个笑容，“聪慧的女子。”

想不到他那样说我，反而叫我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他的话锋一转，“人那么聪明有什么用呢？多是反被聪明误罢了。倒不如做个淡泊的逍遥人，云游四海，随心所欲，好不惬意！”

我听了他的话怔忡了一下，悠闲的日子无人不想，可是…

“逍遥也是需要资本的呀…”我喃喃的低声说。

即使我的话语那样的轻声，可是他似乎依然听到了。

他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咧了咧嘴，自嘲的说：“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亲王，我也没有机会过那些悠闲的日子，最后终究还是要依靠自己的身份…偏偏还要装做清高的样子…”

我有些紧张，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摆了摆手，“你不过说出实话罢了。”

我有些窘迫，低下了头。

他笑，“奴兮，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我猛地抬头，迎上的是他漆黑的眸子。

他笑得开心，“奴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眸子很漂亮？”

我微红了脸，从来没有像他那样直白的和我说话。

不知不觉，三四杯酒下肚，我的脸颊开始发烫，思绪也不能再集中，而是不受控制的向四周慢慢弥散开来。

我知道自己是醉了，起身向清翎王一拜，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我环视四周，发现一切都有些模糊。

脚下也是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厚实感。

就在我无助的要瘫软在地上的一刻，身子似乎被谁扶住了。

“你喝醉了。”耳边有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勉强睁开朦胧的醉眼，映在眼前的竟是权禹王那一向沉着的脸孔。

我有些气恼，使出力气想推开他，可是无奈力不从心，只能任由身体无助的靠在他的怀里，微微喘着气。

他冲向清翎王说：“父皇叫你过去…你真不该让她喝酒的…”

然后是清翎王调侃的声音：“哦？皇兄心疼怀中的小美人了吗？”

……

意识渐渐模糊，之后的话我便已经听不清了。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醉酒而眠竟睡得出奇的沉稳。

善善见我醒了，催花溅泪给我取了杯清茶递过我。

我果然是有些口渴了，咕咕的把一整杯茶水喝了进去，浑身顿时清爽了许多。

我问善善，“我怎么了？”

“小小姐昨日喝醉了酒…”

我猛然的想起来了，昨夜在船头看见了清翎王，被他多劝了几杯酒。

“那我怎么回来的？”

善善回答道：“皇上见小小姐喝醉了酒，便让我们早些带小小姐回来歇息了。”

“原来是这样。”

我的心里竟隐隐有些失落，昨日好似见到了权禹王，不是他送我回来么…

我甩了甩头，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可笑。

“善善，准备一下，我要去凤仪宫。”

善善好奇的问道：“小小姐这是…”

“昨日大姬醉酒，于情于理我都是要去探望一下的。”

***

我来到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待我很是热情。

我刚要给皇后请安，皇后便忙着拉起我让我入座了。

她叫宫娥们端上来一些时鲜瓜果和花生点心。

点心都是我平时爱吃的清淡口味。

凤仪宫我也算是常来的，可能皇后见我每次都将甜点放在一边不动，也猜中了我是不喜欢甜食的，所以之后每次她都会挑些宫中新鲜花样的清淡点心给我吃。

难为皇后对我如此细心了，让我有些微的感激。

我入了座，问：“大姬还好吗？”

皇后叹了一口气，“真是难得你这样惦记她。这孩子…昨夜喝得太多了，现在还睡着呢。”

我“哦”了一声，试探着问道：“我见昨日大姬似乎不很开心…”

皇后眉宇间露出一丝无奈和忧郁，“奴兮你不是外人，本宫与你直说倒也无妨…还不是他们夫妻的那些事…”

“怎么了？”的34

“也是大姬心气小…不过是大驸马新纳了个小妾…”

我恍然，但却毫无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皇后接着说道：“我已经劝过她好几次了，若是夫君纳一个小妾都要使性子的话那本宫岂不是早就气死了…她不听反而埋怨我和皇上给她找错了人，说我们嫌弃她早早就把她赶出宫去…其实本宫是她的亲生母亲，又何尝不希望她幸福…”

皇后顿了顿，继续说着：“其实大驸马不仅家世好，人品也是好得没话说…只不过也才添了两房侧室…这在男子之间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不嫁他，换了别人还不是一样。”

皇后似乎有些累了，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我小心翼翼的问：“大姬如此尊贵，驸马…待她不好吗？”

皇后的眉宇间泛上了一丝苦楚，“驸马尊敬大姬，待大姬也很好。可是尊敬…毕竟不是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

我听了这话竟涌起颇多感慨，原来尊贵如大姬坚强如大姬，最终也逃不过女人固有的命运。

怪不得大姬不常带驸马来宫里。

可能身份越是高贵的女人越不能容忍男人对自己的背叛吧。

我正这样胡乱想着，突然有笑声传来：“怎么，听说奴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