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玦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隐约意识到，自己被常茹苑拉下了幽乐台，只记得在那神秘而诡秘的巫乐声中，他看到那个被整个魔灵族所不耻的庸族女子，身穿着华美的玄色巫衣，同其他灵族比肩而立，接过那代表着巫灵身份的木铃，将它高高举起，接受国民膜拜。

“万灵蛊水，祖巫为证，饮下此水，不出禁林，便要永世被困于这幽乐台上，以血肉祭献先代巫灵。”东方老阳长老将黑色的蛊汁端到五名巫灵跟前，问他们，“尔等可有此觉悟？”

就在东方长老问出这话的那一刻，南兮木像是再也坐不住了一般，几乎下一刻便要冲下去阻止，常茹苑却突然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兮，你阻止不了她，不要让国师看出端倪，也不要白费了阿黎一番苦心。”

南兮木站在高台之上，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就在墨黎饮下蛊水，脖子上生出一排青藤刺青的那一瞬，他终究松了栏杆，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只是，那原本始终被他握着的栏杆上，陷出一排深深的指印来。

她终究与雨师祖巫订立了血契了。

元玦看着幽乐台上的女子，在她饮下了蛊水的那一刻，元玦忍不住冷笑起来，眼中的泪却已模糊了视线。

他怎能这样狠，怎能……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入地狱……

那……是他的妹妹啊……

原本他想要守护一辈子的妹妹啊……

原来，在他缺席了的这一千三百年，她竟变得这样坚韧……坚韧得……让他心疼！

元玦恍然想起一千三百年前，想起那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他匆匆跑进阿娘的房间，看到那个瘦巴巴的小狐狸，模样虽古怪了些，可元玦却永远忘不掉那一刻自己那兴奋的样子。

他有妹妹了！他终于有妹妹了！

他的妹妹虽与别人家的小狐狸有些不同，可元玦就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自从他的妹妹出生以后，元玦便日日将妹妹抱在怀中，除了阿娘，连阿爹想要抱一抱都得征求他的同意。

元玦永远忘不了那时他多么高兴，永远忘不了那段日子他整日抱着他的小妹妹四处逛荡，逢人便给他们看一看，却容不得任何人说她丑。

那时，他不知道阿爹阿娘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看到阿娘偷偷掉眼泪，元玦还以为阿娘像别人一般，嫌妹妹瘦巴巴的太难看。于是，元玦立即抱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凑到阿娘跟前，乐观地安慰阿娘：“阿娘你看，妹妹的眼睛多像你？妹妹还小，等长大了定然是如阿娘一般的美人！”

后来，妹妹有了名字，是阿娘亲自为她取的名字。她说：“既然注定分离，便唤她离吧……”

“为何会分离？谁要来抢我妹妹，我定要与他拼命！”元玦默默地抱紧了妹妹，一副护犊子的小模样。

阿爹则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点头道：“说得好！我们一家人定是会长长久久在一起，既然你阿娘取了一个字，那阿爹也取一个字，前面加个‘莫’字，就叫她莫离吧！”

“茉莉？”元玦眼睛看着窗外的茉莉花，一阵清风吹过，鼻翼间满是茉莉花的清香，元玦将妹妹高高举起，笑着转了一圈，“小茉莉，小茉莉！我的妹妹叫小茉莉！”

小茉莉……

回想那时的情形，仿佛只是昨天一般。他以为他会是她一辈子的靠山，他以为他永远不会让她受委屈，他以为……

呵，只是他以为……罢了……

阿爹抱着茉莉离开的那日，元玦追出去很远。他一直从青丘追到了华胥，被阿爹的侍卫捆了回去。那时他那么憎恨自己的弱小，那时他常想，是不是若他能再强大一些，他的小茉莉便不会被送与他人了……

最初的信誓旦旦到了如今全部成了无能为力。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守护她的资格都没有了呢……

一千三百年……

他花了一千三百年的时间，终于明白了那时阿娘的眼泪，终于明白阿娘为何要唤她……离……

一千三百年，足以改变一切了。如今的小茉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他整日抱在怀中的小妹妹了，作为兄长，他缺席了她的整个韶华，而他……也多了一个想要全心守护的妹妹了……

是啊，他也记得阿爹将临若抱回来的那一天，记得当他看到失而复得的小茉莉时，他有多高兴。

他几乎是一把将妹妹从阿爹手中抢了过去，抱在怀中又是拍拍又是亲亲，可……

那时他便意识到妹妹……好像不一样了……

只是他软弱，他自欺欺人，他逼着自己去承认，茉莉还是原来的小茉莉，哪怕阿爹后来正式为她取了名字，哪怕后来他的妹妹一直叫临若……

说什么永远守护她……元玦，做了一千三百年的睁眼瞎子，如今的你，怕是连站出来相认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巫灵封祭歌舞升平，可元玦却摇摇晃晃地朝外走着。喧嚣声远了，元玦如游魂一般朝前走……

“元玦，元玦……你算什么哥哥……哈哈……你算什么哥哥……哈哈哈……”元玦仰头望着夜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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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完毕，就在这五名巫灵要离场时，墨黎却突然转过身来，看向高台水帘上。

她突然跪下，对着水帘之内朗声说道：“墨黎谢陛下对我庸族的抬爱，我庸族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垂青之恩！故，小女有一事相求！”

经历了方才那一小段波折，巫王似是也对这个小庸奴产生了兴趣，言语中带出几分玩味之意来：“哦？你还有何话要说？”

“恳请陛下赐墨黎驭兽！”

墨黎话音方落，底下一片唏嘘。

“这小庸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向巫王讨好处！”

“是啊！贱种就是贱种！真是得寸进尺！”

许多人都满眼期待地望向了高台之上，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巫王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