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风月》

第133章 133 醉花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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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裴思锦第二次听到水云间这个名词,白淼向她解释了水云间的由来,却没有说水云间为何而存在。

曾经水月教中人跟随鸣珂帝南征北战,已有封疆拜王之功,可最后江湖归江湖,又是什么意思呢?

“家主,水云间究竟是什么来历?一门少主在三殿下身边做个无名无姓的下属,为何我不曾听说过?”

裴复的面色阴沉,显然,水逾之的出现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并且还是个不小的麻烦。

“当初鸣珂帝建国,本打算封赏一起打天下的那群江湖人,可你知道,江湖中人,难登朝堂,别说朝堂上的大臣们不同意,他们自己也不愿意。

最终权衡之下,鸣珂帝选定气候恶劣,地势险要的千暮山,花费巨力在冰雪覆盖的山顶修建冰阙神宫,由水月教中人以及一些不愿入仕的文士,组成如今的水云间。

水云间之责,在于平衡丹颐朝堂与江湖之间的矛盾,作为一个依靠江湖人举事建国的国家,鸣珂帝可不会蠢到如墨玕那般,小觑这股势力。”

裴思锦心中了然,同时不禁对鸣珂帝敬佩万分。

女子建国,已开了万古之先河,设凤宫,建冰阙,更是前无古人,在尊重传统王道的同时,她也没有屈服于现实,丢了初心。

这样的女子,为王受人尊崇,为人引人相随,哪怕身死,也会有万民朝拜。

但裴思锦意识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么说,水云间是没有立场的?”

换句话说,水云间受鸣珂帝所托,不受朝廷约束,监管江湖势力,它的立场是鸣珂帝。

而如今鸣珂帝身亡已久,白盏是鸣珂帝嫡孙,凤宫之流虽在血脉上算是“外人”,却承载了鸣珂帝的意志,按理来说,水云间不该站队,风起云涌之时,保全自身才是要事。

可如今水逾之在白淼身边,白淼亦称水月为自己的师父,显然在这场不见波澜的皇权之争中,水云间是站在了凤宫的一边。

“一个门派,一股实力,和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裴复意有所指。

“家主的意思是,水逾之跟随三殿下,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与水云间无关?”

“水逾之自己我不知道,但水云间是不可能做出选择的。”裴复的目光如刀,丧子之痛的痕迹渐渐从他身上剥离,裴思锦不禁胆寒。

“为何?”

“水云间虽不受朝廷约束,可它始终是与鸣珂帝捆绑在一起的。它可以不纳税,不取俸,甚至对宫墙里的皇权争斗视若无睹,可若有一日丹颐朝堂崩裂,水云间也必定毁于一旦。”

“所以水云间可以没有立场,甚至可以帮皇族肃清隐患,却不可能帮助意图谋反的三殿下。”

意图谋反,这四个字,哪怕说出来都重逾千斤,轻则一命呜呼,重则诛连九族,遑论做起来。

“我低估了白淼,虽然她一直都表现得不俗,但我还是低估了她。”裴复有些懊恼,他一直自诩聪明,最终却是败在了一个小辈手上,若非太过自信,也许现在不会是这样的场面。

“思锦,你也要小心她。”

裴复的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裴思锦有些应接不暇,而且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离间,他不该说。

“家主,三殿下有今日,也吃过不少苦头。”裴思锦试图好言相劝。

裴家与凤宫始终是一体,就如同裴复话里的水云间与丹颐皇族,虽然裴复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但有裴霄殒命在先,裴复放弃撤离在后,白淼或许会看这百年的情面,饶过裴家这一次。

毕竟白淼若真想举事,也少不了裴家的助力。

“苦头?傻丫头,她能有今日必然经历了常人之不能,行了天道之不允,这样的人,走过十八层地狱,哪里还有为人的温情。你莫要被她骗了,甘心卖命才好。”

裴思锦不语,一个是她的亲人,一个是她真心追随的皇女,她偏向哪一边都会是错,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裴复大概也猜到她的心思,知道她为人一向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南墙始终得自个去撞了才明白,别人说什么都是废话。

他冲裴思锦摆摆手,脸庞隐没在阴影中。

“罢了,你出去吧。”

裴思锦沉默了一会儿,临走,也只得一句“家主保重”。

她推门而出,外头阳光明媚,枯树抽出新芽,象征着生命的崛起。

裴思锦微微侧头,余光里,裴复坐的地方似乎成了光的死角,阴暗非常。男人的肩膀怂拉着,再没有身为一家之主的气势。

裴思锦垂眸,将一切隔绝在外。

她转身拉上门,吱呀声折磨着她的耳膜,手还放在门上,她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天边的夕阳余晖洒落,她意识到,一个时代已经结束,而新的昌盛正在春日里孕发。

————————————————

安排好裴珬,交代完裴霄的事,裴思锦不得不顾一顾还隐姓埋名躲起来的裴绫。

他们此前约好,裴思锦将编造的裴绫死讯告知裴复,再由芜菁帮忙借助白淼的势力阻止裴家追查裴绫下落,裴思锦会尽快把随欢完完整整的交到裴绫手上,他们两人绕过青州,从宁州入北乜。

这个计划由裴思锦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罗列出来了,可提出来容易,顺利做起来却难,丹颐各地遍布裴家的探子,裴绫虽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躲过,裴思锦却不大相信。

如果只有裴绫一个人,也许可行,可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随欢,裴绫有很大的可能被他老爹抓回来关禁闭。

裴思锦也愁啊。

随欢是与裴珬一起被裴易送回来的,裴思锦自回府,还没来得及过问她的事宜,如今终于得空,却从伺候的下人嘴里听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裴易应该是不会对他的准嫂子做什么,但随欢刚烈,不愿做别人手上胁迫裴绫的工具,于是自己摔碎茶壶,用瓷片割了腕,这也是为什么裴珬没能在竹楼中见到随欢的原因。

手腕上的伤不重,救治及时,也不会留下什么病症,但坏就坏在随欢现在对裴家人视如蛇蝎,除了裴绫谁也不见。

裴思锦听说,有下人去送饭,硬是被随欢拿枕头打了出来。

裴思锦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竟然有一种乐的看热闹的心情,但不过一瞬,她就赶紧将这种情绪抛出了脑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裴珬给带偏了。

整理好情绪,裴思锦怀着一颗悲悯心,到了暂且归置给随欢住的院子。

裴家的住宿条件自是不必说,唯一不太一样的,大概是院子里不见下人伺候。

裴思锦联想了一下传言,心想自己的担忧大概是多余了,到最后没准会是随欢带着裴绫冲出重围,迎接美好生活,而裴绫会是在后面加油助威的那一个。

她甩了甩头,又扯远了。

推开门,院子里一派花红柳绿,莺飞草长的好景象,唯一不和谐的,大概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一声“滚”。

女子的声音尖锐,中气十足,不像是体弱的征兆,裴思锦在一定程度上放下心。

她走到房间门口,轻轻叩门。

“随欢姑娘,是我,裴思锦。”

屋子里的动静消停了一会儿,然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久违了。”

裴思锦歪头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

见到是她,随欢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一些。

“裴绫呢?”

但张口还是裴绫。

“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吧。”

裴思锦指了指屋子里面,同时冲随欢多眨了两次眼睛,她相信随欢是聪明人,不会不懂。

果然,若有所觉的看了看裴思锦身后,然后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一条道。

裴思锦走进去,随欢紧接着就关上了门。

屋子里收拾的很整洁,除了因为门窗紧闭略显阴暗,随欢不愧是从小就靠自己过活的女子。

裴思锦坐下,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没人来添水吗?”她摆弄了几下茶壶,有点不甘心。

随欢走过来,将茶壶从她手里拿走,又搁下。

“有,但我不敢喝他们送过来的水,偷偷倒掉了。”

裴思锦无奈。

“那你这几日吃什么?喝什么?”

“院子里有一棵香椿树,我夜里会偷偷出去摘叶子,然后拿碗放在树叶下,早晨就有露水喝。”

裴思锦在心里暗暗佩服,虽然随欢的这些戒备毫无意义,但间接展示出了这个女子的坚毅,不得不让人敬佩。

裴思锦多看了她几眼,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脸色的确看起来不好,没有杏花楼中的风采,但唯有一双眼睛亮如辰星,丝毫不损气质。

“你其实不必如此,裴家的事我解释起来很复杂,裴绫也不会希望我解释给你听,之前裴易所做的事我在此代他向你道歉,但他绝无害你之心,裴家也不会害你,毕竟你可是家主都认定了的准儿媳妇。”

裴思锦微微一笑,眼神揶揄,随欢脸颊微红,终于不像之前那般拘谨。

“我只是害怕,如果裴绫因我陷入窘境,我会自责一辈子。”

裴复曾夸赞随欢是个与青女相像的奇女子,裴思锦也亲自见识过这个女子的不屈于倔强,聪慧与机敏,可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心怀爱恋的人,在表达着隐忍的爱意。

裴思锦突然觉得难过。

“你凡事总为裴绫着想,他却那般对你,你不怨吗?”

随欢笑着摇头。

“有何可怨呢,他不娶我,自有他不娶的苦衷,也许是我命中没有嫁入裴家的机缘,命定的事,哪里怨得了他。”

“你信命?”裴思锦有些讶异,她这样得女子,若是真信了命,便不会有今日的风采。

果然,随欢有些调皮的眨了眨右眼,冲她小声道,“当然不信。”

裴思锦失笑。

“那你那番机缘,命运的说法又是怎么回事?”

随欢将一只手放在裴思锦的肩上,眼眸微合,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的魂都吸进去。

“无论生在何处,长在何处,我都不相信既定的命,赵妈妈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愿提拔我,亲近我。可是自从遇上裴绫,我开始常常琢磨这个字的含义,后来我意识到,天命不可信,挡在我们中间的,是人命。”

“人命?”

“事在人为。”随欢说的模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似乎别有深意。

她拿开放在裴思锦肩上的手,回以一笑,这一笑便冲淡了之前话题带来的沉重。

“我知道裴绫不娶我是为了保护我,否则我也不会傻傻的等他对不对?你们裴家,这么大个家族,有点秘密才正常,但我不怕,毕竟我看上的是裴绫这个人,可不是你们家的家产哦。”

裴思锦想起在永新城裴绫府上的那个夜晚,裴绫开了随欢酿给他的酒,从中品出了随欢予他的答案。

裴思锦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当真是天作之合,若最终没能在一起,才是天大的罪过。

“幸好,我当初答应了小珬要帮你们。”

“帮我们?”

随欢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她想起自己一开始请裴思锦进屋的原因。

“裴绫呢?我今日听送饭的下人们议论,说裴家的大公子没了,裴绫还好吗?”

“他很好。”感受到随欢的不安,裴思锦索性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安慰。

后面的话,裴思锦身子微微前倾,凑到随欢耳边,放低了声音。

“他正在京城往西三十余里的一个镇子里等你,我会尽快带你去见他,然后安排你们离开丹颐,不过在此之前,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以为裴绫死了,在裴家人面前演一场戏。”

随欢犹豫了一会儿,旋即警惕的往后撤了一步,看向裴思锦。

“你没骗我?”

裴思锦举起右手,三指向上,“以命起誓。”

“他...他就这么走了?他竟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不等裴思锦反应,随欢的眼泪已经奔涌而出,开始哭号。

她咬着下唇,唇上的伤口裂开,血液如同口脂,连同苍白的脸色,显得凄艳非常。

裴思锦是愣了一伙儿才意识到,她这就已经演起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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