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令嘉这回倒没说什么, 顺着景非桐的力道坐在了床头，隔了一会才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如果你的心魔真是我，那为什么还一直迟迟没有好呢？”

景非桐摇了摇头, 淡淡笑道：“我发过誓永远不骗你的。”

舒令嘉低着头,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景非桐道：“我想或许还是需要什么契机。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什么，这心魔的来源就无法解释，所还没能得化解, 不过我见你之后, 确实减轻了很多。你急, 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罢之后微笑, 冲舒令嘉眨了眨睛：“不过你要是不说你的事, 我可就要急死了。”

舒令嘉被他握住了手, 想挣，但终究没挣，叹气道：“好罢，这可说来话长，那你要是听累了, 直接睡也行。”

他从了青丘, 收门派有难的消息开始讲起，一气说了如今为何会出在魔族，包括方才修炼时的所见也没有漏下。

景非桐不觉沉『吟』。

舒令嘉道：“师兄, 从进了那处秘境之后, 我真觉得每一件事都很奇怪啊。前我一直为刚出生不久就被师尊捡上了凌霄山,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很早之前还有那么多的经历, 又那么复杂。”

“你，我不记得，而这一回同我说话的那个人, 我明明对他极为亲近，却也毫无印象。他好像解开了我身体中的某个封印，但是我甚至连那是封印什么东西的都不知道。”

景非桐道：“换个角度来想，其实这是好事，说明你正在把过往慢慢想起来，不是吗？”

舒令嘉道：“什么都只能想起来一点，云山雾罩的，徒然令人着急。没准知道前发生过什么，你的心魔就能彻底除去了呢！”

景非桐没说什么，默默攥着他的手，将五指收拢。

舒令嘉低头看了一，他很少这跟人有过这亲密的举止，心里不由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手拉着手也未免太腻歪了。

可是景非桐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这轻轻一攥，就好像让一颗空『荡』『荡』虚飘飘的心，在无数波谲云诡中落了实处。

他慢慢地反握了回去，叹了气，说道：“算了，事情一件件来，等凌霄派这边的事了了，咱们想一想办法，看看是不是可想起多。”

景非桐道：“小嘉，我说句话，你生气。”

舒令嘉道：“你都这了，我还生什么气？好像我很喜欢生气似的，说罢。”

景非桐咳了一，张了张嘴，又停下了，申请道：“能坐起来说吗？这很没气势啊。”

舒令嘉道：“就你讲究，说个话还要气势……你要骂我啊？”

他把景非桐拽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景非桐道：“我是在想，何掌门当年也是封印纵无心的成员之一，而且据我所知，他所占的方位是‘坎’位，‘坎不盈，中未大也。习坎入坎，失道凶也’1。”

舒令嘉听这里，渐渐意识了景非桐要说什么，脸『色』微变。

景非桐道：“按照当时的阵法，这个方位主北，应该正是封锁位。这纵无心不在阵中的事，你说他，知道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前觉得师尊最是孤高持正，但在，他的很多举动都让我看不明白。”

舒令嘉道：“或许他真的知道什么也不一定，就算纵无心的事他不知道，但师尊毕生最希望看的就是凌霄能够在他手中重新崛起，那个劫正等于一根扎在心上的刺，他极为在意，甚至不择手段也要化解。”

“从离开凌霄派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他早跟我印象中的那个人不一了。”

连景非桐都没想他已经认识的这么清楚理智，他还一直为在舒令嘉的心中，何濯会永远都完美无缺，高高在上呢。

景非桐道：“小嘉，你——”

舒令嘉摆了摆手：“你知道吗？我虽然忘记了很多过去的事，但其实我的记『性』原本是很好的。刚刚重伤那会，我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从下了凌霄山，心里松快了，我反倒经常会去想起一些前的事。”

“我还不会变人的时候，不喜欢人总是过来『摸』我的『毛』，就藏在师尊的院里住，他会经常用各种小法术逗我一起玩。”

“我的第一柄剑已经折断了，但当时是师尊亲手寻了材料为我造的。我刚刚化成了人形后，师尊和大师兄教我走路，练剑，其他的弟都没有被他这手把手地教过。练成之后，他带着我去其他的门派切磋，每回都会骄傲地告诉人，‘这是我的小徒弟，天生就是习剑之材，日后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我’……”

舒令嘉转过头来看着景非桐，认真道：“他可能是变了，可原来，他真的对我很好。”

景非桐一时失语。

其实最初还没有对舒令嘉完全熟悉和动心的那段日里，他一直觉得不能理解这个人。

舒令嘉看着决绝而冷漠，起初景非桐觉得他简直凛然不可侵犯，很难动不说，而且一旦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合他的了，他会立刻跟你道不同不相为谋，走的连头都不回。

可是怀着这的认知，他又看见了对方一次次地转过头去帮助的门派，的师兄弟，的师尊，每一次依旧都是尽心尽力，不计后果，仿佛从来没有心寒过一。

景非桐当时觉得舒令嘉这个人实在是奇怪又矛盾，后来他才逐渐地意识，其实没什么不能理解的，舒令嘉只是有一套看待事情的标准和坚持。

他离开了就不会回头，但是人对他的一点好，他却会牢牢记上一辈，并且竭尽所能地倾情报。

这其实很吃亏。

景非桐早就看穿他这个『性』了，可是听舒令嘉亲这讲，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何濯从小陪伴你长大，对你那些好确实都是真的，你也记在心里，但我呢？

算起来，早在舒令嘉拜何濯为师之前，景非桐与舒令嘉就是师兄弟了，两人相互扶持着长大，同吃同睡，相互扶将，就算记忆不全，但在那些散碎的梦境中也尽是温馨，按理说，他在舒令嘉心目中所占的量应该是远远高出何濯的才对。

虽然景非桐知道两边的关系不一，舒令嘉对何濯多的是一种视如生父般的孺慕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比较一番。

这的斤斤计较，其实有点不像他。

他曾经跟舒令嘉说，那些过往想不想得起来都不重要，舒令嘉还是舒令嘉，这话没错，可是景非桐这个师兄，在他心里又究竟是一个怎的存在呢？

这想着，便又不由心生怅惘。

舒令嘉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景非桐回过神来，道：“当然对了。那是你和你师尊之间朝夕相处出来的情，人没有经历过，便都没有资格置喙。他在不见了，你会着急我也明白。我只是觉得……”

舒令嘉道：“嗯？”

景非桐低道：“嫉妒吧。”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三个字，舒令嘉听在耳中，却就一下领会了对方的意思，脸『色』蓦地一红，说道：“想什么呢，那是我师尊！”

景非桐点了点头：“我知道，只不过争宠与善妒可能是人之常情。”

舒令嘉挥挥手道：“什么人之常情，哪跟哪啊，你还至于跟我师尊比？你当然比他重要很多了！”

景非桐一愣。

舒令嘉道：“我又不是傻，不清是非黑白，善恶亲疏。师尊想要掌控利用我，你开解陪伴，他事事隐瞒，你无不坦诚，我看不见吗？”

景非桐只是瞧着他。

舒令嘉认真地说道：“我之所提旧日情，因为我们之间只剩了旧日情，而也没有往后了。你做那些事，我没说要感谢你，报答你，因为我想……”

他有些出神似的，低道：“我想咱们把前的事情尽忘了还能遇上，大概说明后的缘还有很长吧。所，急着说这些就多余了。”

舒令嘉说的寻常，但听在景非桐的耳中，却仿佛是许诺了一场一生当中做也不敢做，想也不敢想的美梦。

他的意思，是两人未来的路还很长，也是承认了前的缘。

这一想，就仿佛转间雾海浮花般的一生都水落石出，前路渺渺，却尽生欢喜。

景非桐往日里从容惯了，了此刻，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伸出手去，两手握住了舒令嘉的手，忍不住捧唇边亲了一下。

“你——”

舒令嘉吓了一跳，顿觉脸上一热，十扭，一把将的手抽了出来。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又觉得反应过激，十跌份，于是强镇定道：“干什么啊，怪痒痒的。”

景非桐心里极为高兴，可说他一生当中都很少有这的情绪起伏，不能已时候，所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笑笑地看着舒令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道：“不好意思，有点开心。”

舒令嘉把手缩进袖里，只觉得被他亲过的地方很烫，还有种十异的感觉，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景非桐这个，也没听过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上一句“开心”。

舒令嘉脸『色』几番变化，终究也是一笑，说道：“哪里就那么高兴了，听不出来我在赖账吗？我的意思就是，后你做什么可都不算数了，甭想让我报答。”

他想开上两句玩笑，把两人之间这种“怪怪”的气氛扭转过来，景非桐却摇了摇头。

“我何曾想过要你报答，我只盼着你能没良心一点，安安心心地享受人待你的好，对人有那么多的真心。真心多了，容易吃亏。”

他低道：“旁人都知道趋利避害，审时度势，你也不懂，挨了还要傻乎乎地往上凑。真是的，傻小。”

“我是傻小吗？”

舒令嘉扬眉道：“你呢？”

景非桐惊诧笑道：“怎么，你这么问不会是还想说我傻吧？在你这吃亏我认了，在人那里，我可是心很多的。”

舒令嘉回道：“那可太好了，纵无心等着你。”

两人同时一笑，不过既然说了纵无心，也让他们重新想起了那一摊麻烦事。

景非桐沉『吟』道：“他确实是个隐患，但这就是整个修真界的事情了。等这次的纠纷暂时见个晓，我也想碧落宫的名义召集同道，共同商讨一下，免拖久了酿成大祸。”

他话是这么说，但这个时候几百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两人心里都清楚，其实如果担心酿成大祸，只怕是该成的也早已成了。

舒令嘉沉默片刻，说道：“也只能如此了。这件事师尊和明族长当年都参与过了，应该可问问他们。师尊……等找他了，我来问一问吧，他身上其实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景非桐柔道：“也不急这几天了，一点点来吧。”

舒令嘉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脖颈。

“你这连日奔波，经历也是十精彩，挺累了吧。”景非桐笑着说道，“你也躺一会。”

舒令嘉道：“床太窄了。”

景非桐正要说可下来，便见舒令嘉转又变成了小狐狸，一下蹦上了床。

景非桐看见踩在被上竖着尾巴的『毛』团，一时也说不清是欢喜大一些，还是失望大一些。

他伸手将小狐狸连头带尾巴地撸了一把，笑道：“你这倒是方便，床上的位置也有了，个的被也有了。不错，睡吧。”

景非桐说“被”的时候，半开玩笑般地揪了揪舒令嘉的尾巴，然后被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

景非桐正笑着，忽然“咦”了一，捏住了舒令嘉的尾巴尖。

舒令嘉怒道：“没完了是吧！放开我，让我变回来，拿剑砍你！”

“不是，等等。”

景非桐一手轻轻推着狐狸脑袋，一手将他的尾巴转他面前舒令嘉看，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里应该有一撮茶『色』的『毛』不是吗？怎么突然变成全白的了？”

舒令嘉道：“我本来就不是纯白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朝景非桐拽面前的尾巴看去，然后便吃了一惊，发那撮『毛』竟然真的不见了！

舒令嘉本来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他觉得杂『毛』可让爷们一点！

全身上下最威猛的地方消失了，此事非同小可，舒令嘉连忙用两只小爪把尾巴按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扒拉了一番，发真是变白了。

他不敢置信。

景非桐见他踩着的尾巴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心里也觉得好笑，安慰道：“着急，你要是真的想要那个颜『色』的『毛』，我可用墨你涂上。”

舒令嘉用看傻一的表情瞥了他一：“那能一吗！”

他松开踩住尾巴的爪，说道：“『毛』『色』变了，相貌也变了，看来都应该跟我在冥想中见的那个男人有关。他跟我说还会见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景非桐捋顺舒令嘉尾巴上被他踩炸了的『乱』『毛』，说道：“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舒令嘉道：“这倒没有，反而觉得浑身上下轻松很多。我能感觉，那个人没有恶意。”

景非桐笑着摇了摇头，没评价他的话，将小狐狸抱起来放在枕边，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睡觉了。”

他用手在枕头旁边按了一个小小的窝，舒令嘉便习惯『性』地蜷在里面，将尾巴一甩，搭在身上盖好。

但这个姿势，他的尾巴折回来，正好就可看见变了颜『色』的尾巴，让舒令嘉觉得十碍，于是又“啪”地将尾巴甩了下去，平放在床上。

一只手伸过来，将被的一角搭在他身上，舒令嘉仰头看了一景非桐，用两只前腿抱住被角睡了。

景非桐微笑，呼撸了小狐狸一把，也闭上了睛。

两个许久未见，各经历了不少波折，此时才总算安下心来，顿时都觉得身心俱疲。

景非桐脑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舒令嘉之前的话，和说话时的神情，揣摩在他心里底算是占了多少量，什么地位，只觉得思绪万千，忽喜忽愁。

他本来为睡不着，但听着舒令嘉细微的呼吸，感觉小狐狸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竟也不知不觉便皮发沉，进入了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