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暴雨过去了。

儿郎在女人的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身的疲倦，

更是心的疲倦。

实在太疲倦了，这么多年来，沉沉压在心头上的心绪，

痛苦，忍耐，

纠结，

仇恨……

还有无休无止的思念，

缠绵不断，挥之不去，

求也求不得，盼也盼不到。

爹……

泪水，盈满了紧闭的目，终究包裹不住，浸了出来，

湿了黑黑的睫毛……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徒增悲伤，

更有无奈……

还有他，

自己叫做哥哥的，他。

该怎么做，怎样面对他？

他是如此的爱着自己。

其实自己外表对他的冷漠，只是一种掩饰。

内心的自己是清楚的。

他是真心的待自己的，是把自己的全身全心毫无一点保留都给了自己。

他是真的在爱着自己！

为了让自己感受到他的爱，给自己带来他的温暖，他可以不惜为自己付出一切！

他对自己的要求呢？

真是少得可怜。

他只求能够听见自己回叫他一声“哥哥”就可以啦！

可是……

自己对他又何尝不是爱呢！

这么多年来，父亲被他们像牲口一样卖走了过后，在这儿，在施府这地狱般的魔窟里，自己一人面对生命的冰冷与残酷的摧残。

饱受了多少的折磨，凌辱！

也就只有他，只有他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

只有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亲人，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他的弟弟！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他似乎想要替代那被迫远走的，渺无音讯，苦命的爹爹来照顾自己，来保护自己。

可是……

儿郎在女人身上沉沉的睡着，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眸中悄悄滑落了下来。

“爹，爹……”

他低声地呻吟着，但是女子还是听懂了他的话。

他在呼唤他的爹爹。

每次他因为痛苦而到这里来发泄后，总是会在梦里呼唤着这两个字“爹爹……”。

可是他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从来不讲他的故事。

他每次到这里来就是发泄。

发泄他的委屈，发泄他的痛苦，发泄他扭曲的心态。

“哥哥，哥哥……”

他紧闭的双眼，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十年前，爹爹被卖走过后，自己孤独地在施府里残活。

为了活下去，才六岁的他就开始做各种苦役。自己做得了，做不了的活路，只要让自己做，自己都得拼了命地去做。

那些人，任意地打骂折磨自己。

以前有爹爹替他遮挡，虽然人贱力微，但也有他尽了力的微弱的保护。

可是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那些人任意地奴役自己，打骂自己，羞辱自己，践踏自己。

没有半点的怜惜。

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呵斥自己。

“贱种！”

“贱人的小崽子！”

“狗杂种！”

“你那个贱爹被卖了！连头猪都不如！”

“你爹爹是个叛徒，你就是一个小叛徒!”

“你这个讨口子！”

他们大声地嘲笑着，辱骂自己。

才几岁的小孩儿，在生命的苦难中，要比同龄的人成熟得太多。

他的心志伤痕累累，但是随着风吹雨打，却日异地变得越来越坚硬！

仇恨！仇恨!!!

浓烈的仇恨，如雄雄烈火，一直在心中燃烧，从来就没有减弱和熄灭！

随着岁月的流逝，对父亲无止无尽没有希望的思念，随着生命的重重苦难，饱受压迫的心灵日趋扭曲。

仇恨，

反而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已经燃烧如一座火山，已经无法遏制，更不要说让它熄灭！

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烈火浓浆，迟早有一天会喷泄出来，烧尽一切！

毁灭一切！

…………

“哥哥，哥哥……”

儿郎嘴里又在呼唤。

哥哥！

他看见了才十岁的哥哥，拼了命地要保护自己。

他不忍心看自己遭受那些人的虐待，大声地呵斥他们，甚至拿起鞭子抽打那些虐待自己的佣人。

可是他都那么小，又如何能够保护自己呢？他们在哥哥没在的时候，就任意地奴役戏虐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要哭泣，还要恐惧。慢慢地，慢慢地自己心中再也没有了恐惧。

那些人用手使劲地揪掐自己的肉，自己也不再痛得大叫，只是深深地吸一口气，把最起码的生理反应的呻吟，都给深深地咽下去！

哪怕是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自己也要让它不流下来，不让他们看笑话，不让他们把自己当猴子耍。

儿郎紧闭双目。

眼角止不住地滑下来行行泪水。

他看见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看见自己跪在那个贵妇人的脚下，给她端茶伺侯。可是茶水烫了一点，那个贱妇竟然把滚烫的水倒在自己的脸上！

“贱种！”

“贱人的杂种！”

刻薄的话从她薄薄的嘴唇里冲出来。

她看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的蔑视和厌憎！

那个丫环悦儿，狗仗人势，竟然扒下她头发上的发簪，没头没脑地就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戳下来。

鲜血从额上滑落下来，滑过自己的眼睛，

眼前一片血红。

自己在地上惊慌地爬着，四处躲闪。

“哈哈哈哈！”

“小贱种！”

这两个下贱的婆娘肆无忌惮地淫荡笑着。

看着她们两个腥红的嘴唇，大大地张着，“哈哈”地笑。

自己的心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感觉到的是那样的恶心，只想呕吐，却没有半点的眼泪。

这时候哥哥进了来，他看见了这个悲惨的景象，他冲过来猛地抱住了自己，大声地向母亲喝斥！

母亲“哈哈”大笑的嘴一下僵住了。

她看见自己心爱的儿子，因为这个贱种，不惜与自己翻脸，甚至责骂自己，心里真是难受极了。可是她又不敢去责备这个脾气古怪的儿子，这样会更加增加儿子的气愤。

她把目光投向了地上瑟瑟发抖的这个小孩，目光是那样的阴冷，甚至带着仇恨，还有妒忌。

仇恨这个孩子，因为他而让自己心爱的儿子不再亲近自己，甚至顶撞忤逆！

妒忌这个孩子，竟然让自己的儿子如此的深爱他！自己这个母亲都还得不到这样的爱和关心！

她阴冷地看着地上这个小孩儿，那个贱人的小孩。

真是心头上一根刺！

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只要一看见他，脑海中就会浮现那贱人的样子。

那样的肮脏破烂，被破了相的面容想着都烦恶！

既然如此的厌憎，那么就让这个小狗崽子从自己的眼睛和生命里消失掉吧！

弄死他，不，不。

当然这个贵妇，这个丞相的女儿，高贵的贵族女子还是不会随便做出这么残忍的事。这毕竟是条人命，她也不会轻易去欠条人命。

但是，该怎样做呢？

就只有把他赶出去。

卖了他！

如同卖了他父亲那样，还可以换点钱，用来打发手下的那些卑贱的佣人。

他们受了这些小恩惠，对自己也会更加的贴心做事。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计划被她的儿子给知道了。

贵族的儿子跑到后院那个破烂的房子，推开门，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小男孩。

“小丹！”

他扑过去，把小孩儿紧紧地抓住，面部表情是这样的严肃。

“小丹，快起来，咱们走，离开这里！”

小男孩被哥哥拉扯着站起来。

“干什么？”

“我们到哪里去？”

哥哥:“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两个去闯荡江湖！”

“嗯？”弟弟一脸懵懂，“闯荡江湖？”

“是的！”哥哥看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痛苦，但是却有掩饰不住的坚毅。

“他们要卖了你！我不能让她卖了你！我们两个逃跑吧，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闯荡江湖，我们去找你爹爹！”

什么是闯荡江湖，小男孩儿不懂。但是听说要去找自己的爹爹，他马上就精神来了。

两个小孩儿就这样趁着夜色逃出了施大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