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尸遍野。

毫不夸张的概括。

地上没有血，却尽是零碎的木头，毫无生机地杂乱排列着。

温有枝的头痛愈发严重了：“进去，里面，有人。”她已经觉着头疼欲裂了。

顾思年和木年不再耽搁，立刻冲了进去。

里面是两道衣袂飘飘的身影，正安然站立，俨然一副等着他们到来的样子。白色道袍飞舞，旁若仙人。站得稍前的那个嘴角微微上扬，有些机械的嘲讽。

对，机械的。

顾思年视线越过为首的青年，直直地看向他身后之人。

都是老朋友了。

“顾伴。”顾思年薄唇微动，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但是周遭的空气平白降低了几分。

“师傅。”顾伴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叫的只是个陌生人。

顾思年紧紧盯着他，却听见耳边温有枝的声音突然响起：“提线木偶。”

温有枝的声音显得十分吃力，却给了正心乱如麻的顾思年一个理清事情的线头。

顾思年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温有枝，才想起她现在也有灵力了，逼音成线这种小事情自然也是会的。

顾伴是提线木偶，那这个洛辰……又为什么显得这样的刻板？

顾思年余光尽是那些碎木屑，脑中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倒是木年，眼神瞬间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像是恢复了半年前两人争执时的肃杀和咄咄逼人。

“顾叔在哪里？！”木年的声音此时竟有一些不容违背的威严。

“顾叔？”洛辰嘴角轻蔑的笑仿佛是刻上去的一般，他扭头朝着顾伴问道，“就那个老得不成样的木偶？”

“是。”顾伴温顺得让顾思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噢，”洛辰点了点头，头点得僵硬又呆板，点完又看向了木年，“被我丢了，喏——”洛辰下巴朝着角落得一堆快要腐朽了的木头点点，又努了努嘴。

木年猛地扭过头，拳头陡然握紧，耳边却同样传来了一声柔弱的声音：“假的。”

温有枝只是个刚刚拥有灵力的人，不敢多用，更何况她要同时给两人传音，只能尽量言简意赅。

木年看向温有枝，又看向顾思年，显然，顾思年也听到了。

更显然，他们都听懂了。

木年作为温有枝的随身木偶，温有枝的话甚至是大于他的本心思想的，于是毫不犹豫地就松开了拳头。

洛辰看着二人的神情变化，又看了看温有枝翕动的嘴唇，眼神一暗，立刻一个遁地术闪到了屋外的温有枝身边。

顾思年拳头倏然握紧。这世上，敢这样消耗灵力的，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楼童。

而这个一年半前刚见过的毛头小子，敢这么用，只有一种可能。

顾思年的视线在空中与木年碰撞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是谁的主导。

除了那位刚消停了一年的楼童，还能是谁？

顾思年心中有疑，却被压了下去，眼中流光一闪，立刻到了顾伴身边。

“洛辰，你的随身木偶不要了？”顾思年呼吸竟有些慌乱。

话音刚落，洛辰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一个声音却让顾思年差点跪了下来。

“顾弦，十一年一过，你就是这样对待同门的？用同门要挟敌方，你可真行。”从内室的暗间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耄耋老人，佝偻着身子，脸上却是神采奕奕。

“顾叔……不对，师傅……”顾思年变换着称呼。

内室走出来的人，正是顾叔。

顾叔无恙，正是间皆大欢喜的事，但是他的嘴却机械地重复着张合的动作。

声音不是从顾叔口中传来的？

不是，绝对不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顾叔的声音，这是……顾庭木的声音！

就在顾思年和木年惊疑不定的时候，温有枝突然抱头叫了出来：“啊——”

这一叫，把两人都从惊慌和喜悦交杂的情绪中拉了出来，顾思年立刻化出了木剑，缓缓抬起，指向了顾叔。

“弑师？”顾叔的嘴角变得如方才的洛辰一般，机械地提起——又是一个提线木偶？！

“出来！”木年大喝一声。

可是还是顾叔眼神空洞的一步步逼近：“为师在这里呀。”

顾思年的木剑往后缩了缩，避开顾叔一步步靠近的咽喉。

“不敢刺？”顾叔像是笃定了顾思年不敢一般，继续向前走着。

木年认得这个老人，这个老人以前擦拭灰尘的时候，会轻轻抚摸下他的头。他目睹了木年的成与败，生与灭，灭了又生。

而顾庭木的声音也让他微微安静了下来：“你到底是谁？楼童？”

“我？我是你们的师傅啊。”这些话听来充满了浓浓的诡异。

顾思年是顾叔看着长大的，从他三岁来到这人世间，顾叔就在了。但目前，顾叔毫无疑问就是一切的突破口。

“求助的感应，在这位老人身上。”温有枝强忍着头痛和身边洛辰的威胁，继续逼音成线说道。

这一开口，洛辰立刻感受到了灵力波动，伸出了右手，掐住了温有枝的脖子。

顾思年本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不是提线木偶，是附身。

这两者的外在表现倒是所差不多。

而提线木偶与附身的区别就在于一具身体里有几个灵魂，一个灵魂就是指有人控制了身体主人的灵魂，使其变成了一个傀儡，除了杀了幕后之人，使被控制之人失去控制恢复神智，别无他法；而附身就是一具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两个灵魂互相争夺同一个身体，所以时常会出现分裂内讧的情况，但是顾叔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原本的模样，只有一个可能——另一个灵魂的灵力比顾叔的强上太多……

提线木偶好办，反而是这个附身，除了把另一个灵魂逼出来，别无他法。

而顾叔自身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将求救信号通过感应发给温有枝……

通过感应……顾思年和木年同时看向了温有枝，却没有什么打量的目光，就像是无意中的淡淡一瞥。

但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这满地的木偶，就算是能修复，且不提修复要耗费多少的精力，单是这修复后这些木偶会流失多少灵力修为和精神力都是巨大的损失。

更何况，他用的是顾叔的身体，顾庭木的声音。

顾思年眼皮向下翻了翻，暗道一声“得罪了”，手中一根木藤甩出，将顾叔绑了起来。

“你敢绑你师傅？这是十一年一过，觉着自己能独当一面了？”顾叔的口中不停发出顾庭木的声音，语气却完全不是顾庭木从前的温声细语，反而是充满了暴戾和轻狂。

顾思年听着心烦，又反手一道短木藤甩出，将顾叔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这木藤生的好看，上边尽是墨色的花，叫不出名字，却长得水灵又娇嫩，此时用来捆人，倒是觉出了一种乖巧中的不羁。

大抵是顾叔觉着自己得提醒起了效果，不再发出求救信号，温有枝的头疼也渐渐好了起来。

木藤上的几朵小花轻轻摇晃了一下，机不可察地点了顾叔上的几个穴，封住了灵力。

很明显，外来灵魂在顾叔身上，那么顾伴和洛辰才是真正的提线木偶，这边灵力一封，这两人的身体也疲软了下来，木年也瞬间甩出了几根木藤，将二人捆住了。

两边的木藤显出了鲜明的对比，木年的是红色小花，明亮炽热，而顾思年的墨色清冷淡漠。

格格不入。

“接下来怎么办？”木年问道。

“不能带去温家酒肆，放这吧，这段时间，我们也住在这，防止有人再动手脚——有枝？……”顾思年突然想起来，目前的情况，到也不知道是将有枝留身边安全，还是放到家中合适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思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扯进这种事里。

当年干嘛就收这样本可以好好生活一辈子的女孩子为徒了？自己明明都朝不保夕的。

“我跟你们在一起。我可以感应木偶……我不算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