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广进这日刚进茶肆，就发觉那些茶客立马停止了交谈。过了片刻儿，有人重新挑了话头，这般茶肆才又热闹起来。

做生意的哪个不是人精？这架势他哪会瞧不出是怎么回事，准是这些茶客刚才聊的话头就是自己，或者就和自己家有关。

思忖不出到底是何事。钱广进就直接大品品地和别人拼桌坐下，这桌上有几个还算与自己相熟。

钱广进还没开口，桌上一个与他不对付的就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钱大官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反正不是你这股子邪风。”钱广进肥胖的身形往椅背上一靠，原本看着挺结实的黄花梨圈椅就吱吱作响，“茶博士，来上一碗桂花蜜茶。”

这只是间茶肆，比不得大茶楼。要是大茶楼，压根不需要钱广进去喊，打进门就会有茶博士前来招呼。

不过要钱广进来看，哪里吃茶不是吃？大茶楼的茶，难不成还能多出个子丑寅卯来？当然要是在旁人看来，他这纯粹就是抠门抠的。

“钱大官人当真好性子，这时候还有心情来吃茶。”刚才那人继续冷嘲热讽道，钱广进在县城人缘颇差，做生意惯用腌臜手段，大多数人都是不喜。

瞧这人不就忍不住要说刚才发生的事情了吧？还是他英明，这种小茶肆不仅便宜，消息还灵通。

“老钱，你还不知道？这方家昨日在城东，开了一家糕点铺。”一个和钱家有着生意往来的人道。

“呵，我还道啥事呢。他开他的，我开我的，难不成以为靠着卖点小儿之物，就敢染指这糕点生意了吧？”嘴上虽是如此说，钱广进心中却早已震惊不已。自家店里伙计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事情都不知道来禀告。

那个不喜钱广进的人，喝了口茶又言：“钱大官人家大业大，怎会将那方家看在眼里？”

这要是方家真不如钱家，听来就是恭维。然而事实是，钱家却不如方家根基深厚。毕竟方家前朝有人做过官，人家能称得上一句儒商。而钱家却是彻头彻尾的商贾。

钱广进听了这话，当即吹胡子瞪眼。连茶博士上的蜜茶都无心喝了，只觉得刚才喝到口中的茶水，回味起来都是隐隐发苦。

立马有人哈哈打圆场道：“做吃食这行确也水深，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老钱人家可是有祖传的方子在那儿呢。”

然而那个看不惯钱广进的，对此却嗤之以鼻，这县城的老住户，哪个不晓得他们钱家的方子从何而来？

原来这钱家祖上，本也不是什么大富人家。钱家发家的祖宗最早是给人当伙计的，后来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将主家的方子偷出。这才有了今日的钱家。

虽然有人打圆场，可钱广进却一点儿都坐不住了，就像椅子上有针扎一般。但临走前，还不忘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这才与伙计结帐出了茶肆。

也是钱广进离开的不是时候。要是他再等上片刻，就能听到说话人今日的新故事。

只见那说话人一清嗓子，拍了醒木后唱道：“闲吟秋景外，万事觉悠悠。此夜若无月，一年虚过秋。”

“各位官人，这马上就要秋半。今日我们不说别的，我们说就说这中秋节必吃的美食——月饼。”

茶客立马有人开口问道：“我活这么大，怎么不知道中秋还要吃甚的月饼？”

“这位客官莫要心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说话人便是吴森与方应举安排的，照葫芦画瓢，这次的月饼自是不能少了这种编故事的宣传。

再看这出了门的钱广进，找人问了路，来到那方家的糕点铺门口。又担心被人瞧出，就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呸，好大的口气，还嚼月楼。不怕撑坏嘴皮，我还食日阁呢。

钱广进一看那铺子招牌，更加生气。顾不得继续在外溜达，扭着浑圆的身子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方家开了点心铺，都不知道来告诉我一声。”钱广进鼻孔还喘着粗气，“是不是非得我们家铺子关门了，才会告诉我？啊，说话啊！”

几个下人都是低头不敢言。只是心中却不由腹议，昨日家中忙着操办钱广进纳小妾的事情，哪有什么功夫去打听八卦。

……

午膳的时候，钱广进还是觉得食不下咽。又吩咐让下人，让他将方家铺子的点心都买一份，这才继续动筷。

“大官人，都买来了。”钱四得了令，就急急忙忙将吃食买了回来，“我瞧着，也无甚出奇的，比不得我们家铺子的。”

钱广进这才眉目舒展，拿起来一块咬了一口，回味了一下，就把那糕点吐了出来，“就凭这市井常见的糕点，还想和我竞争，做他的白日梦去吧。这些糕点你们分食了吧。”

下人齐声应道：“谢大官人。”

这下钱四才松了口气。之前那事他没办好，受了责罚，这几日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恐什么地方再惹得主家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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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二出了嚼月楼，突然看到自己的邻居，赶忙问道：“哎，赵大，你尝到没？”

“月饼啊？那当然尝到了。”

“快说说是何味道？”齐二来得晚，以供试吃的月饼已经没了。但那些尝到的都是各种夸赞，生生把他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赵大嘿嘿一笑，却不直接开口，而是将齐二引到一个小食摊旁。

齐二还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吗，让店家上了两个肉饼，递给了赵大一个。

“嘿，我尝到的那个叫甚黄金松月饼。里面的东西呀，似肉不是肉，又有肉的香味，却更加酥松香软。那味道别提了，比这个肉饼还好吃！”

赵大这话立马得到店家的白眼，但一旁的齐二却是觉得手中肉饼都不香了。黄金松，那该是什么好味道，真恨自己去晚了一步。

赵大得了店家白眼后，依旧自顾自的道：“不是可以预定吗？你现在去定了，中秋前一日就可以来取了。”

不行不行，齐二忍不了了，立马起身往铺子里跑，“赵大，那你在这儿吃，我去预定了啊。”

“去吧，去吧。”反正现在黄金松月饼吃不到，肉饼吃来也不错。

然而等赵大吃完，准备起身离去，却被那店主一手给抓住，“嚼月楼可以试吃，我这里可不兴试吃，赶紧付钱！”

卧槽，竟然被这小子摆了一道。下次非得宰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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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爹，你买来不秋娘也吃的月饼了吗？”唐月奴听到爹爹回来，立马冲出门外迎接。

唐平正看着自家穿着鹅黄色新衣的女儿，笑哈哈地逗问说：“你猜猜爹爹有没有买到？”

“肯定买到啦，爹爹不会让月奴失望哒，对不对呀？”女童一边说，一边就抱着父亲的腿开始撒娇。

“哈哈，当然买啦，这饼子和你名字还重了一个“字”，我怎么会不给我们家月奴买呢？”唐正平弯下腰，还将自己的女儿抱在了怀中。虽是有些重了，但男人怎能抱不动自己女儿！

“嘻嘻嘻，爹爹最好啦～”

唐家的女主人嗔怪道：“那我就不好啦？”

“娘亲也好！都好，嘻嘻嘻。我们一起吃月饼！故事里都说啦，要一家人在月下一起吃月饼的，我要和娘亲和爹爹一起吃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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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孙呐，是你回来啦？”老妇人以为自己眼花了，自家亲孙在县城读书，不该出现在这里呀。

薛筠听到这声颤颤巍巍的呼唤，再也忍不住了，跪在了老妇人的膝前，“祖母，孙儿不孝，孙儿不孝呐！”他从小就是祖母带大，可自打县城读书后，因两地来往不便，见面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筠儿别哭，筠儿别哭，祖母给你留了糖吃啊，你等着，祖母去给你拿啊，别再哭了啊。”老妇人慌得手都抖动起来。

薛筠并未让妇人起身，依旧跪伏在那里，“祖母呐，今日已经中秋了啊！”

“中秋了呀，我都不敢算日子，就害怕过节还见不到你……”老妇人赶忙将眼角的泪水拂去。

“祖母，祖母，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快尝尝。”薛筠两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扒拉了几下。忍下悲伤，将自己带回来的一盒月饼，从书箱里翻了出来。

薛筠拿了块豆沙的，递给了老妇人，“你快尝尝，这个可好吃了啦，我拿我抄书赚的钱给你买的。”

“我的好孙儿啊，都知道给祖母买好吃的啦。下次别再买了啊，你回来祖母就很高兴啦。来，你也吃。”说着老妇人将月饼掰成两块，将其中一块按在了薛筠手中。

刚刚忍下的悲意复又出现，薛筠手中这份月饼分明足有大半，而祖母手中，只有那么一小块……

“哟，还甜丝丝哩，乖孙别哭了啊，快吃了啊。”老妇又哼起了以前哄孙儿的的歌谣：“乖孙孙，吃糖糖；不能哭，要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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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钱家却是一院子的鸡飞狗跳。

钱广进着实是被气着了，今日自家的糕点铺基本就没卖出去多少东西，客人全都被方家给抢走了。

最最可气的是，他那弟弟还买了月饼，说是这东西好吃。

“好吃，好吃，我让你好吃，家里的点心还不够你吃吗？”钱广进指着钱广纳，手指却是不住地颤抖，“你瞧瞧你那猪样儿，还吃呢？！”

钱广纳不忿顶嘴道：“大哥你也瘦不到哪里去啊。”

“你给我带着你的月饼滚！滚得越远越好！”钱广进气得身上的赘肉都是在颤抖，忽又想起去方家铺子买点心的事情，“钱四，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让你去买，这月饼你买到哪里去了？啊？”

“官人，这不怪我啊，那日我去就没这叫月饼的东西啊。”

“你还敢顶嘴了是吧？一个个的，都敢顶嘴了是吧？是不是觉得我钱家马上干不下去了啊？”

钱广进越说越气，气急攻心，突然就倒了下去，砸出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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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竹村这边，却是一派安宁祥和的过节气氛。

中秋离不开赏月。既然赏月，那节日重头戏肯定要在晚上。师无涯想起上元时，自己和师无涯去的那个灯会。

于是就让村民架起架子，在架子之间系上绳子，绳子上再挂着各色灯笼。这些架子又围起来一片圆形的场地。场地的中间空了起来，周围则摆放上了一张张桌子。

月上树梢头。

“来来来，各位乡亲们呐，让我们共饮一杯。”师无涯举着一个平日用来喝汤的碗，碗中盛满了糯米酒。

一个妇人突然高喊：“大郎，不是得说上点啥吗？”

师无涯将酒碗放低了一点儿，笑着问道：“婶子啊，说点啥啊？”

“就什么过节的吉祥话，说出来大家高兴不是吗？”

“就是，就是，这样子高兴。”

“快快，大郎说几句，这叫祝酒词对不对？”

……

村人七嘴八舌附和了起来。

“我呀，我说的你们听得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师无涯笑着绕到陆修远身旁，又对众人说道：“要我师兄，你们的陆夫子说上几句好不好？”

“无涯，你……”陆修远哪里能想到，师无涯会将皮球踢给自己。想继续指责吧？可师无涯一说完，就又闪身回到了岳仲麟身旁。

陆修远只好尴尬地起了身，“我也知道说些什么，随便作一首俗词，大家听个乐，可别笑话我啊。”

一个说话颇直的汉子直接接口道：“你只管说，反正今晚大家一直在笑，笑话你也看不出来。”

这汉子一说，大家乐的更欢快了。有些举着酒杯的人，杯中酒水都洒在了桌面上。

陆修远对小竹村这样的气氛，早就习惯了。也不恼，晃着脑袋就唱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都把新衣来换，共赏金桂是秋半。吃罢月饼歌长夜，饮尽米酒影却斜。欢声不歇阵阵，笑语莫停盈盈。再把此盏共举，你我切勿推辞。哈哈哈。”

一个汉子听罢，高声一喊：“果然大才子，哈哈，来，喝酒！”

村正大儿子姜钰在同龄人的煽动下，也站了起来，“等等，我们也有意见。”

“你们小孩子有何意见？”

“不是说要一起喝酒吗，我们也要共举此盏！”姜钰直接将陆修远唱词中的话套上了。

“要喝酒的，明日操场跑二十圈。”

“岳夫子，不带这样的啊。”

“麟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子，亏我们还最信任你。”

其他大人却不再管孩子们的哀嚎，一起举了杯，共饮了一杯。

然后师无涯和岳仲麟一起起了身，来到了场地的中央。

师无涯先开了口：“今晚大家真高兴，看来对我们能够办中秋晚会很是满意啊。”

“那可不是？毕竟今晚没外村人了嘛。”

岳仲麟的这句话让最早的村民们想起了元旦联欢会那日，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哟？这话怎讲？”

“外村人来这里，不表演节目，然而我还得表演节目，这太吃亏了好不好？！”

“也是，这有来有往，才能一起乐呵。”师无涯稍微顿了顿，接着又疑惑问道：“上次你还不愿表演节目，这次可是准备好了？”

“没有，我不表演节目。这次我想清楚了，我只做主持人。”

师无涯扭头向岳仲麟看去，“阿麟呐，你还记不记得刚才你说的话？”

“这哪会不记得呢，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没了外村人嘛。”岳仲麟说完，还对着其他人喊了一嗓子，“你们说是不是呀？”

村民们不约而同，齐声喊道：“是呀！”

“我不是说这句。”

岳仲麟摊了摊手，“那还有哪句啊？”

“我刚才呢，听到有人说：外村人不表演，他得表演节目，所以觉得很吃亏。不知道是谁说的呢。”

“好像有点耳熟。”

“你还耳熟啊，这话就你说的。”

岳仲麟一头雾水地又问道：“这话真是我说的？”

“不信你问大家。”

村民们又是附和起来。

岳仲麟待大家不再说话后，才继续说道：“成，既然大家都说是我说的，那就是我说的吧，然后我们开始介绍节目单？”

“不是，你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嘛。”

岳仲麟又是问起了村人，“没问题啊，大家是不是也觉得很吃亏？”热血小说网首发 www..

“吃亏！”

“是吃亏，今天我也觉得有点吃亏。”已经有聪明的看出来这句话好玩的点了。

“哈！终于有人看出来了。”师无涯高兴得一跳，“那今晚你不表演，大家都要出节目，大家是不是也觉得很吃亏？”

一群人一边大笑，一边起哄地喊起了“吃亏，吃亏……”

“敢情我说到我自己了啊？”

“是呀，要不是你自己说的，我都不打算让你表演节目了呢，毕竟我们俩是一对儿嘛。”师无涯摇头叹息起来，“但现在没办法了，就是我不想，大家也不让了。”

“那……？”

“还能咋样，阿麟，一起来表演吧。下面请看，中秋晚会第一个节目……”

小竹村今年搬来不少新的住户，各地来的都有，这次的中秋晚会节目就兼具着各地的特色。

村民们看得高兴乐呵，吃得也是尽兴。

这些桌子上，不仅有在县城售卖的三款月饼，还多了五仁月饼。份数不多，但尝个味道还是可以的。

除了月饼还有什么芝麻酥、冬瓜糖，也有他们从来没吃过的炒瓜子。

因着养了家禽，所以每张桌子上还上了糯米鸭、烧鹅、蒸鸡。

节目一个又一个，杯中的米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但这样的酒度数极低，也就没一个醉倒的。觉得不行的，就会喝桌上其他的饮品。

也不知道谁最后喊了一句，“愿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不，我们要年年赛今日，岁岁胜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