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夜奔亡命

“西域人生出二心了。”冒顿和沙尔汗在营地里巡视着，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应该知道，这些人虽然不能称为精锐，可是毕竟是军人，是军人，对于外来者就有天生的警惕，所以，你的话有问题，他们不是生了二心，而是从来就没有和我们一条心过。”沙尔汗瞥了一眼西域人在大营留下的营帐，冷冷说到。

“也难为他们了，死了这么多人，才终于下定决心。你说，他们打算做什么？毕竟，只要不傻，就该知道，我们不会允许他们这般懈怠，他们这么做，在我们这里可交代不了。

不过如今东胡在西域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成，此时投奔匈奴，他们也未免太过不智了。”

沙尔汗却摇了摇头，道:“我看他们未必就是想投奔匈奴，在我们到来之前，匈奴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即使称不上残暴，也绝对不算温和，没有一个西域人会愿意生活在这群暴戾之人的统治之下。

而且，不论是我们还是匈奴人自己，都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场决战，我们更愿意它开战，而匈奴却未必如此。

在扶余人引动这些匈奴人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也就是说，匈奴本就没有战胜我们的底气。

既然如此，西域这些自许聪敏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投奔匈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呢？”

冒顿在听到沙尔汗提起扶余人的时候，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走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别忘了，即使不算那些被当做死士的羌族人，匈奴在军队数量上仍然比我们多出许多。

在绝望之下作战，未必没有逆袭的可能，别忘了，这几日这些弱小的西域人，可是和草原劲旅羌族都打得有来有往，不就是因为在绝望一下被逼迫出了全部的潜力吗？”

沙尔汗不置可否，不论是他还是冒顿都知道，那些西域人真正看中的不是匈奴，而是那群人数并不多，却总有神奇能力的中原人。

“这些中原人，即使不出现在战场上，凭借着他们救助过墨山国的功劳，整个西域都会念着他们的好处，而且还有那些乌孙国的商人，不断在鼓吹这些中原人带来的宝物是多么华贵多么神奇。

以西域人的性格，在这样绝望的境地，心中对这些中原人有所幻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就在沙尔汗和冒顿边走边聊时，一个头顶戴着鸟羽头冠的老人缓步来到了二人身后，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但是又不让自己离开二人。

目睹这一切的东胡人都觉得无比惊讶，因为，那个被二人忽视的存在，乃是整个东胡部落联盟，地位仅次于东胡王的大祭祀，在东胡，祭祀的尊严不容侵犯，就连东胡王都要对他保持尊敬，可是这两位来自匈奴的东胡将领，却将祭祀大人完全无视了。

走了好久，二人只顾着聊天，完全无视了祭祀的存在，有好几次，周围的人想要提醒一下二人，可是都被祭祀用温和的眼神制止了。

又走了一会儿，二人停了下来，面前是几个带着面纱的西域士兵，在几名士兵的正中央，是一卷被卷起来的毯子，仔细看就能发现，居然和被日逐王坐在身下的毯子一模一样。

事实上，这本就是同一张毯子，当年老匈奴单于去世前，将这张华贵的毯子和日逐部落一起交给了日逐王，而留给冒顿父亲的，则是单于之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日逐王会因此不满而与单于决裂时，他将这张曾经在二人还是婴儿时包裹着两人的毯子分成了两半，一半自己带回了日逐部落，另外一半，则留在了王庭。

此举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日逐王的胸怀，以及他和单于之间浓厚的血脉之情，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乱，就此平息了。

可是除了面无表情看守着这张卷起来的毯子的几名西域战士，其余几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冒顿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忍，而沙尔汗的眼神里，仿佛能够冒出火光，最让人惊讶的是祭祀的神情。

这位曾经独自面对数十名刺客的刺杀而面不改色的老人，不知为何，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是额头的冷汗还是出卖了他，告诉众人他此时心中的不平静。

祭祀的眼神不时在毯子和沙尔汗以及冒顿之间来回转移，但是那恐惧的神色却没有一点改变，仿佛那张毯子里，卷着一个令人恐惧的恶魔。

二人仿佛才发觉身后的老人，冒顿停下脚步，想让老人走到自己身边，但是老人却在冒顿停下时同步停止，没有再上前一步。

冒顿见状也不再过多客气，直言询问道:“人手还够吗？”

祭祀微微点头，将一支骨笛交给了冒顿，冒顿接过骨笛够看了一眼，却没有收下，而是转手递给了沙尔汗。

沙尔汗好像对这祭祀的贴身物品早已了如指掌，在骨笛入手后，灵巧地抛动一下，将笛子的一段放在了自己口边，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笛子。

与想象中尖锐清脆的声音不同，这枚骨笛发出的声音悠扬而绵长，在夕阳即将落山之际，显得如此轻柔婉转，可是冒顿和沙尔汗都知道，这笛声代表的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而是死亡的降临。

就在沙尔汗吹响笛子后不久，几人身边的沙地忽然冒出一个又一个小沙堆，像是一群又一群的沙鼠在地下打洞。

可是这些沙堆下面，可不是什么无害的沙鼠之类的小动物，而是一个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冒顿用眼神示意沙尔汗停止吹笛，然后飞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沙堆，眼神里带着些许失望。

祭祀仿佛看出了冒顿的不满，主动开口道:“营盘之内，不能展露太多人，真实的数量，比眼下看到的多出三倍。”

“三倍？”冒顿看了一眼祭祀，显然，这个数量还是不足以让他感到满意，不过冒顿也知道，这样身手的武士本就难寻，更何况培养成精锐的刺客了，因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见冒顿不再说话，沙尔汗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后将气息完全吐出，笛子发出了短促而又凄厉的声音。

一旁的祭祀皱着眉，“西南方向，见者皆死？”这是刚刚急促地笛声传递的命令，让祭祀不明白的是，他明明记得，战场在正西侧，西南方，是通往盟友中原人所在的路。

能成为东胡部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祭祀的智慧不容小觑，在结合今日的战斗消息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两位是已经笃定那些白日里佯装苦战的西域人，要趁夜去投奔自己名义上的盟友，但是实际上却是竞争对手的中原人。

想到这里，老人不由得替这些西域人悲哀，在与外界接触之前，这些家伙生活的自由自在，可惜，当匈奴的第一只马蹄踩到了西域的土地后，这群软弱的家伙，从此就只能仰仗着别人而活了。

“听说日逐王手里一直握着一支精锐，不过可惜，和我掌握的这些潜藏者一样，人数不多，否则就能成为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了。”冒顿看着一个个落下去的沙堆，不由得感慨起来。

祭祀适时站了出来接话道:“双方作为死士的军队都已经产生了倦怠之心，今日大战居然如同玩闹，王子您无法容忍这些西域人的懒散，相信匈奴人也不会放任这些羌族人就此行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支神秘的部队应该也行动起来了，而羌族人最好的归宿，恐怕也是西南方，我们的人和那些匈奴精锐，可能会遇上。”

冒顿点点头，看向西南方，那里，是中原人用丝绸换取的堡垒群和绿洲所在。

“嬴政，郭嘉，真是两个有趣的对手啊。”

随着天色越来越波，在战场上佯装战斗的双方越来越敷衍了，最后，索性直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在战场上画出一道无形的间隔，互相对望。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的退意，同时也猜到了对方可能逃跑的方向，可是，他们也清楚，今日如此明显的假战，是骗不过各自背后的人的。

这些人只要用心想一下就能猜到羌族与西域人的去处，而以东胡和匈奴两者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羌族人和西域人开始默契地收拢伤员，点检坐骑，让伤员尽可能地留在马匹周围，看得出来，双方都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羌瘣不知从各处钻了出来，他很自然地站到了双方故意留下的分界线上，手中，是一张墨家特制的大弓。

西域人和羌族人都在默默地看着羌瘣，只见他从身后的箭囊里取出两支修长的箭矢，一支握在掌中，一支搭在弓弦，嘣！箭矢飞出，第二支箭矢紧接着来到弓弦上，嘣！再次飞射而出。

这张带着滑轮的大弓，将两支特制的箭矢准确地送入了东胡和匈奴负责传递战场消息的探子心窝。

“我自中原人的城堡而来，中原人说了，他们留在这里，只为了和平！不会侵略任何一个国家！不会毁灭任何一个民族！

我知道你们被匈奴人欺负够了，知道你们为了东胡人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是时候做出自己的选择了！愿意投奔中原人的，跟我来！”

羌瘣知道，自己此举冒失了，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西域人也突然失去了战意，和羌人在战场上应付差事，这样拙劣的表演，谁都看得出，两者都有逃跑的心思了。

东胡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自然不可能让西域人投奔中原人，匈奴人为了稳定军心，也不会让羌族完好无损地离开，而匈奴与东胡之间还没有真的做好开战的准备，所以，此时的双方，第一目标反而是自己手下作为死士的前军。

不论是西域人还是羌族人，单独逃跑的话，恐怕没有一个能够幸存，于是羌瘣选择冒险出现，他要联合双方，共同投奔中原人，即使他清楚的知道，羌族与西域人手上各自沾染了对方的鲜血，可是他更加知道，双方此时最重要的目的，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