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亮在小屋里坐了一夜，第二天就踏上了寻找张无的漫漫长路。

我凑近她，＂连个线索都没有，你就这般天涯海角的寻他？＂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她低下头，＂他同我说过，他爹娘是皇宫里的人所害，他一定是来到这里找人报仇的。＂

＂是被何人所害？＂我问道。

＂他没同我讲过，＂王月亮看着我，眼神中尽是执着，＂可是他一定是在这里，以前他带着我来长安城讨饭，都会站在未央宫前面很久很久，我晓得他是一定要到这里来的！＂

可是月亮，我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他将你交给能教你能耐的师傅，其实是在妥当的安置你，想让你学成归来，也能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她轻柔一笑，眼神变得渺远如幻，＂我学好本事，原本也是为了养他，若是他不在，我也没有地方可去，活下去也没有什么希望。＂

我震惊得看着这个韧如蒲苇的女孩子，她心心念念找到那个她喜欢的男子，甚至不惜将天地也翻转过来，她身体里巨大的能量，都是因为她喜欢这个人。

王月亮想尽办法进入未央宫，然而进入皇城的难度不是她一个江湖杀手所能想象的，她伪装进送菜的队伍，送水的队伍，宫女，厨子，无一例外全部宣告失败，有一次甚至惊动了大内侍卫统领封平，对着她好一阵追杀，她不慎受了伤，堪堪躲进一片密林之中，结果命中注定被在林中饮茶赏景的四皇子刘景行所救。

刘景行对封平说，＂将军本是猛虎，如今也做起捉老鼠的事来？＂

封平面无表情，＂多亏了殿下的老鼠养得活泼可爱，末将一时技痒。＂

刘景行笑得很开心，＂她不过是只没头的苍蝇，成不了气候，将军高抬贵手吧。＂

封平痛快的转身，只说了一句，＂殿下，不要玩火。＂

王月亮苍白着脸钻出了刘景行的披风，冷声道，＂我还是要进去的，除非我死了。＂

刘景行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进宫，找你要找的人，在你找到以前，我们互相帮助可好？＂

就这样，王月亮伴随着新君继位后的第一批家人子入宫，并且以更衣之位坐守云光殿。

我长吁一口气，＂那这个张无，你在宫中一直没有寻见吗？＂

＂没有，＂王月亮有些失落，＂我也以为我进来了就能马上找到他，谁知这里分明是个更离奇的世界，找个人更如大海捞针，我潜居云光殿，也并不能日日都出门寻找。＂

＂你可有他的画像？＂我问道。

＂有的！＂她转身到她床榻上，靠墙的锦帐处被她巧妙的做了一个口袋大小的帘幕，掀开之后里面是墙壁，墙壁上也被她制作了机关，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铁块。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什么法宝？＂

王月亮双手快速一动，也不晓得她推了什么地方，铁块开了一个口，里面露出一只锦盒，锦盒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卷画像。

我伸出大拇指赞叹道，＂月亮，要是没有你，这个盒子怕是永远也没人能打开，为了一个画像你也是拼了。＂

她满意道，＂这就是我预备好的，万一我被发现被抓到，或者是死了，也不会威胁到阿无。＂

我顿了顿，＂这个张无真是何德何能。。。＂

说着我打开了这个画像，于是我又一次被震惊了，不由道，＂这个画像。。。＂

王月亮激动道，＂你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我反手将画像对着她，＂这个画像。。。是你自己画的啊？＂

那画像上的人物仅仅能看出应该是个瓜子脸的男子，眉毛是两条线，眼睛画得有点像猫的眼睛，两头尖尖，鼻子像个鱼钩，嘴巴也是一条横线。

王月亮心虚道，＂画得特别不好吗？＂

我咽了一口口水，＂也不是画得不好，就是。。。很难按照这个画像找到真人吧，你师父什么都教了你，武功暗器毒药，唯独没教你画画是吗？＂

经过王月亮的口述，我只能得知张无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没什么缺点。当然我充分相信这是经过了王月亮大脑剧场的完美进化，其真实性委实值得商榷。

然而王月亮不气馁，她说她能感觉到张无就在她身边不远，他们两人有这样的心灵感应。我只好微笑着祝福她。并且许诺她若是我从长留山养足了元气，一定回来帮她寻找。

她只是眨眨大眼睛道，＂你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吧，我从没有见过妖精，如果真的都跟你一般，那还真是弱小的生灵啊。＂

我。。。。

七天之后，还没有景行的消息，王月亮在有一日出去回来之后，认真告诫我，在景行来接我之前严令禁止我踏出云光殿一步。

王月亮说如果我有逃跑的意思，就只好用她的鱼线把我捆起来，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我就只好乖乖地待在屋里不动，直到喝腻了王月亮送来的鱼汤。

＂你是不是只会做鱼汤？＂

王月亮一脸困惑，＂难道鱼还有其他的吃法？＂

我震惊得给她做了个酸辣鱼片，糖醋鱼，她激动得无以复加，比平时多吃了两碗米饭。

我深深觉得王月亮这样瘦弱，真的是跟智商有很大关系。

然而我跟王月亮这段平静的时间，终于终结在第七天的晚上。

那个晚上，无梁殿里异常的凄惨。

我听见一声声的惨叫，就像在耳边一般炸裂，这个声音很熟悉，就是仙居殿所有的宫人被杖杀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那个晚上，王月亮在附近僻静的莲花池钓鱼还没有回来，我独自翻上宫墙，遥遥看着对面无梁殿的情况，法力被封但是我的五识依然强过常人许多。

我看到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史，一个个被杖杀在无梁殿。我想起陶诚说，皇后可能已经陷入危险的事，我咬咬牙，终于还是决定去一趟昭阳殿。

此刻刘无忌正从昭阳殿怒气冲冲的出来，而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咆哮如雷贯耳，

＂好个皇帝，你如今要治你姑母的罪吗！＂

大门轰然打开，一位中年贵妇悲怆难抑走出来，她端庄优雅的模样像极了齐姜，却比她的女儿更为凌厉强势许多，一袭暗紫色团花织锦长袍，被她的步伐带得猎猎作响。

这就是皇后的生母，大周舞阳大长公主。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貌和威风，只是如今她只是一个无力回天的母亲。

＂姑母，＂刘无忌回过头，阴测测沉甸甸的声音穿透夜色，＂您也承认有罪在身吗？＂

＂你果然忘恩负义，即便我有错，可阿姜是你结发妻子，你为何不能容她？＂

＂姑母，有阿姜在，您永远都不会满足！朕不会伤害阿姜，只不过她不能再做皇后，若非如此齐驸马难逃一死，姑母，你劝阿姜自行退位吧！＂

＂所以，你就令赵燕回那个贱人，污蔑你的亲生姑母？你当初求娶阿姜之时，是如何对我说的？＂

刘无忌挑起唇角，露出冷漠一笑，＂您总是以朕的姑母自居，总是以大周的功臣自居，可是姑母，您首先应该是大周的臣子才对。表姐多年无所出，就算在民间，也算是犯了七出之条，一样要下堂而去，更何况是一国之后？＂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姜为何多年不孕！＂舞阳长公主目眦尽裂，她终于认清了她相助的人是一头养不熟的中山狼。

＂知道，又如何？＂刘无忌高大的身影镇压一般压迫着舞阳长公主的气势，＂朕不想她有子嗣，朕不要她做皇后，谁又能如何？＂

我听不下去了，我潜入了昭阳殿。

我记得从前每次来，这里都燃着奇檀香，名贵又端肃，十分契合齐姜的气质。而今日我一路进来，凄凉冷寂，目下无人，只有地上残影道道，整个昭阳殿简直是仙居殿的又一翻版。

齐姜的寝殿总是红色和明黄为主色，看久了让人心口烦闷，照理说除了帝后大婚那晚住的椒房殿外，日常起居的昭阳殿无需严格用这两色，自然，这也绝非是齐姜自己的心头好，只是属于她正宫皇后的颜色。

我走进内室，却见齐姜正端坐在牡丹花铜镜前，十分认真的上妆，她的头发还未梳起，

上面还带着几许湿意，就这样凉凉的披散在她红色裙摆之上。

＂皇后！＂我轻声一唤。

听到声音，她侧身转过头看我，泪珠盈在睫上，＂寒酥，怎么是你？你为何要来这里，还不快走吗？＂

我微微一愣，齐姜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一朵梅花，十分精巧美丽，让她少了严肃多了娇媚风情。本在抱香枝上的年纪，齐姜却看着萧索很多，她缓缓站起身向我走过来，风起于青萍之末，从何时将少女的天真化为深宫的悲怆？

＂你还好吗？＂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便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在我最无助之时也为有娘娘你来看我，所以我想在我走之前来看看你。＂

＂你可真傻，＂她笑了起来，很是温柔，旋即又伤感道，＂没想到，我以为至少今生是败给你的，却不想是赵燕回这样的角色。＂

＂你明知是刘无忌的手段。＂我淡淡道，＂你对他，还有奢望吗？＂

他忌惮我，齐姜坐在铜镜前。原本我以为他只是忌惮我的母亲，于是我疏远了母亲，百般对他好，谁知我做的太好了，无论是弹压后宫还是威慑前朝，他说我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我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你说对了，＂她又笑笑。＂他让赵燕回的父亲诬告了我父亲，然后用我父亲的性命还有整个公主府要挟我，退位。＂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便语无伦次地劝她，＂不做皇后就不做吧，何必费力不讨好。可能初开会不习惯，可慢慢就好了，他如何配你这样赔尽一生？＂

我心中针刺一般，想到齐姜一直战战兢兢要做好这个皇后，刘无忌却残忍的剥夺了她生子的权利，她的一生就这般被放置在刀尖上行走，走得这个女人头破血流。

齐姜哈哈大笑，＂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你来安慰我。＂

她朝我摆摆手，＂趁我还是皇后使得动你，快来与我将头发梳上。＂

我接过梳子，帮她挽起头发来，富丽如牡丹盛放的齐姜，发间却出现片片银丝，我眼中一酸，快速的用木梳遮掩起来。

＂不必遮了，＂她笑笑，＂我自己生不生白发，我还不晓得吗？我每日都与这镜子为伴，我太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只是来错了地方，齐姜，如果可以，你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我终于问道。

＂寒酥，谢谢你。＂她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在这个时候，有你陪我，我才不会害怕。我累了，头发梳好了没？＂

＂好了，你看！＂

镜中的女子梳着九鬟望仙髻，十分华丽高贵。

我笑笑，＂九九连环，鬟鬟望仙，一次梳成，你的福气还没断呢！＂

＂借你。。。吉言。。。＂齐姜一口鲜血喷在了镜子上，整个人向后倒去，羽毛般落在我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