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上他的眼神, 赵又锦莫名一怔。

但不等她多想，康年川已经从小桥边走了过来。

肩上还松松垮垮披着大衣，她飞快地用拉了下衣领, 拉严实了些，转身替两人介绍。

“陈亦, 风科技总裁。”

“康年川, 康宁宠物医院的院长。”

顿了顿，补充一句：“也是康延先生的长孙。”

这就解释得清为何康年川会现在今天这个场合了。

陈亦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年轻的医生不避不让, 温和有礼地笑着，甚至主伸右。

赵又锦能感觉到，气氛和友好似乎不沾边, 说不的怪异。

她只能打圆场似的望向陈亦：“巧，吧？前几天才刚见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见陈亦迟迟没有伸交握, 她又催促似的问他：“你还记得康医生吧？那天晚上值夜班, 替小橘做术的就是他。”

小橘。

他们还替猫取了名字？

陈亦讥讽地想，这跟两口子一起商量未来小孩叫什么名字有区吗？

没有。

扯了扯嘴角, 他淡淡地说：“抱歉, 记『性』不好, 不记得了。”

握是不想握的，但礼貌, 他没有给康年川难堪。

只是这交握的时间过短暂，几乎是闪电般的速度, 他就松开了。

敷衍的味异常明显。

随即问赵又锦：“还不走？”

没有半点和方深入交流的思。

赵又锦不自觉地想起楼道初见那次，他好像也是这么跟她打了个闪电战……

但她能包容陈亦的臭脾气，不代表其他人也能。

“这就可以走了？”

“不然呢。你打算留在这过年吗？”

讥诮的语气非常明显。

“……”

赵又锦略带抱歉地望向康年川, “康医生，那我们就先走了。”

康年川不徐不疾点头：“没系，下次医院见。”

赵又锦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好的，我会经常去看小橘的。”

她话没说完，陈亦已经先离开。

赵又锦亦步亦趋跟上去，搞不懂自己怎么就拂了逆鳞。

还说什么女人，海底针。

男人才是变『色』龙好吗！

回到车里，赵又锦狐疑地问：“所以晚宴这就算结束了？”

“你想继续，也可以回去。”

回应她的依然是刻薄的言语。

赵又锦打量他片刻，直截了当地问：“陈亦，你在生我的气吗？”

陈亦表情凝滞了刹那，侧头看她时，已趋平静，只淡淡反问：“我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如果我还没瞎，那就是两只眼睛。”

“……”

赵又锦：“是因为你让我坐在那，结果我自己走了，所以你生气？”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我跟你道歉。”

“但你一去不回，桌上的人走光了，我又想去洗间，总不能一直在那儿干等吧？”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想从最细微的面表情判断他的情绪。

陈亦一时不语。

冷静下来，他也觉得有几分莫名。

他生气了……？

怎么可能。

完全没有生气的理由。

明明看见人去楼空的亭台，第一反应是愧疚，而非生气。愧疚自己忘了她也在场，让她坐了那么久的冷板凳。

那后来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把情绪不好的原因归结场合。

“你想太多。”陈亦发汽车，目视前方，“不过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你指望我有多高兴？”

这好像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不高兴吧？

赵又锦蹙眉：“那我和康医生说了几句话，你为什么用我犯了弥天大罪的表情看我？”

“……”

“还问我记不记得自己上这儿干嘛来了。我倒是想记得，是你让我吃好喝好，多话的。”

她振振有词。

陈亦无言以。

半晌，她总算消停了，拿机来噼里啪啦打字。

陈亦起初没问，直到车停在某个红绿灯路口，才抽空向她那里扫了一眼。

赵又锦在聊微信。

像是一种奇怪的预感，陈亦的眼神了，“你在跟谁聊天？”

回答果不其然是三个字：“康医生。”

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再次袭上头。

陈亦眼眸一沉：“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刚才还没聊够？”

赵又锦没回答，自顾自打字。

头顶蓦然落下一片阴影。

有人俯身靠过来。

她警惕地抬头，下识把机往怀里藏：“你干嘛？”

但就这么一瞬间，已够陈亦看清她正在输入的内容。

赵又锦在道歉。

话框里是还未打完的短短两字：

不好思，康医生，陈亦他人是冷漠了点，待人也不太友好

她在说他的不是。

向那位刚刚认识，只有一面之缘的康医生。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轻而易举燎原，并且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亦的目光从机上移开，定格在赵又锦的面上。

“原本以为你会无聊。”

所以提前退场，匆忙掉头回来找她。

赵又锦不明就里：“什么？”

“但现在看起来。”他的眼里看不情绪，只有乌云沉沉，深不见底，“你好像乐在其中。”

“我乐在其中？”

赵又锦匪夷所思。

“不是吗？盛装席来到这种场合，遇见的每一位是叫得名字的人物。还能偶遇熟人，发现人家是康宁集团的富三代——”

“赵又锦，你乐不思蜀了吗？”

以往『插』科打诨，玩笑式的相处里，陈亦说过比这难听得多的话。

赵又锦知道他虽嘴上刻薄，但屡屡向她伸援。

她认定他地善良，只是不善表『露』。

所以她也用刻薄的话回敬他，他们有来有往，即便是吃瘪、词穷，她也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

甚至会为他偶尔流『露』的些许温柔小小感。

比如他亲自来到新闻大厦见总编，为她澄清真相。

比如送她去医院，鞍前马后地跑。

比如那些小鱼干。

比如今日披在肩上的大衣，系在臂的丝带，挽在臂弯的有温度的，和送入碗里的食物。

也许是见过他不声『色』的柔软，所以忘记了他的刻薄。

赵又锦有一瞬间的失声。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她习惯了他这些时日她的好，竟然一下子因为落差太大，感到悸。

胸口实实在在被给予重击。

砰，那些烟火四『射』的瞬间，原本被留存定格在某个角落，如今被他一句话凿得粉碎。

——赵又锦，你乐不思蜀了吗？

是的。

她乐不思蜀了。

但不是因为康年川，事实上跟他一点系也没有，仅仅是因为和陈亦这些时日以来的友好相处。

赵又锦定定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人。

良久才说：“是的，真感谢你带我来这种场合，的确是我不曾接触过的层次，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东好吃，虽然可能在场只有我在专吃喝，你们无暇顾及。”

“除了康医生，我也的确一个人不认识，光听你们应酬，每一个人点头微笑，忙着计较自己吃相雅不雅观、笑容得不得体。”

“但其实转念一想，也不会有人在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会在我雅观与否，得体与否。”

“多好啊，所有人走光了，留下无所事事的我连跑个厕所怕你找不到我。”

“如果这是你认为的乐不思蜀，那我大概，真的乐在其中吧。”

赵又锦微微笑着，眼神清凉如星，是她一贯的藏不住事的模样，喜怒哀乐俱在其中。

她蓦地拉开车门，也没管这是在马路中央。

即便车流停滞不前，这么突然下车也是严重违规的。

但人会犯错，她已经犯了第一个，第二个好像也无紧了。

脱下属他的外套，赵又锦反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拉开后车门，拿起自己的背包。

头也不回走了。

门之前，她轻描淡写地说：“多谢款待，我们两清了。”

离开时，她像只步伐轻盈的猫，拎着裙摆，单肩挎包，穿过停在路口的车流，轻而易举跑上了街沿。

身后的汽笛声里，隐隐传来谁的声音。

但她头也不回，把所有抛在脑后。

跳上街沿后，赵又锦做的第一件事：转账。

她打开支付宝，复制粘贴了一遍陈亦的机号，裙子的钱再添一点，转账给他。

附言：做造型的钱也一并算在内了。

收起机，她从包里拿自己压成一团的羽绒服，抖开，披在肩上。

这时候仿佛也感觉不到冷了，里冰天雪地，哪还顾得上身体的寒冬腊月。但她又莫名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滚烫，旺盛。

缓缓吐口气，赵又锦自己说，人生在世，谁没遇见过几个混蛋呢？

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

而几分钟后，等到陈亦调转车头，停在路边时，已然不见她的踪影。

他抛下车，漫无目的在街沿上四处搜寻，甚至大叫了好多声：“赵又锦！”

这不像他。

他从不在公众场合做这样俗气的事。

可陈亦没能顾得上这些。

他里拿着她扔下的大衣外套，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念头——

那么危险的路中央，她居然弃车而逃，不命了？

穿那么少会冻僵。

这段路似乎不好打车。

深半夜穿那样走在大街上，会不会被不怀好的人盯上？

念头越来越多，找不到人的焦躁就愈演愈烈。

他甚至怀疑赵又锦是不是又隐身了，躲在某个角落冷眼瞧他失态的样子。

他兜着圈子找她，最后低下头来打开机，想拨打她的电话，可仅仅看见屏幕上一条新的消息。

赵又锦向您发起一笔转账。

他慢慢地点开，看见她的附言。

穿过那些纷繁芜杂的思绪，有一个念头浮水面，格外清晰：他们似乎真的两清了。

陈亦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先生。”

“这位先生！”

不管是谁在叫他，此刻他不想搭理。

他冷漠地揣起机，头也不回往前走。没两秒钟，却被人大步流星追上来，肩膀也被一把摁住。

回头，不期然看见交警。

他神『色』一滞。

方一脸严肃地指指马路边上那辆车：“先生，那辆车是你的吧？”

上下打量他片刻，“喝酒了？『乱』停『乱』放？这儿是你想停就停的地方？”

“麻烦你，跟我走一趟，除了违规停放交罚款，还请你配合一下，测个酒驾。”

陈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