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没什么交通工具，我们住的村子还很是偏僻，在去城里的路上，又有旁边村子里的人跟了上来。等到了城里后，已经变成了浩浩荡荡好几百人的队伍。

我和娘亲轮流背着三妹，终于挨到了小城，可因为来得晚，城里空的接道基本都被前面的难民占了。

娘亲拉着我哭着跪到路边求人给点吃的，可他们一脸厌恶地驱赶我们，他们说多余的粮食已经给了先来的人，连赈灾的粮食也只够几十个人吃的。

在流言里，我听到当地的官把用来救济百姓的粮食卖给了粮商。

这边三人饿得心慌，那边三妹病势逐渐严重，娘亲被逼无奈，只能让我看着三妹，然后到河边简单洗了洗，去卖了身子。

我们终于吃了顿饱饭，和其他来得晚的村民找了个废旧的土地庙住了下来。

娘亲花了所有钱给妹妹治病，可谁知道镇上的郎中是个庸医，三妹的病不见好，钱却越花越多。我曾想找点活计，可我又瘦又小，什么也干不了，难民里有的是有力气，要价少的人。

为了省钱，娘亲和我一起吃观音土，结果她多病缠身，没多久就一病不起，撒手离去。

我一个人背着妹妹到处求吃求医，又少不了许多毒打。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土地庙被冲垮了，我们避无可避，三妹也离世了。

她死前紧紧抱着我，哭着求我救她，救了她她就嫁给我，一辈子不再分开。

我大哭着挖开娘亲的坟地，把两个人埋到了一起。

在第一世那个未来世界里，普通人确实活得平庸无奇，没有激动人心的冒险，没有万众瞩目的追捧，所以我才会选择去当演员，想着有朝一日能活得像戏里演的那样的精彩。

然而在那天的大雨中，少年步履蹒跚的身体里，一个苍老的灵魂曾想，如果可以有可以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在那个世界死去，并且永远不要再醒过来。

可现实总是戏剧而又残忍，我因为饥饿和疲劳倒在了官路上，被一个来往的马车队救了。

一个脸上长着麻子，头上有几块皮癣的胖男孩救了我。

这个衣着显贵，动作浮夸的小胖子自称“爱少爷”，是个王爷的私生子。

王爷为了掩人耳目把他送到这偏远的小城来，还给他买了栋如同宫殿一般的豪宅，派了好几十个好手和几百号仆人跟着。

据爱少爷说，他觉得王爷派的人都是来监视他的，根本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所以在路上遇到奄奄一息的我时，就立刻决定收我做小弟。

用他的话说，救了命就是自己人，我当穷尽一生替他出生入死。

我后来才知道爱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嚣张跋扈，任性妄为，跟那些恶吏没什么区别，但我并不恨他，只会感激他。

在爱王府里，他很快聚起了当地的混混恶霸，所谓蛇鼠一窝，我很快就跟着学坏了。

这些人大多跟我一样，本来是乡里好人家的孩子，只是来这讨个饭吃，后来觉得给大人物当差居然可以为所欲为，连官都不敢管，于是才一天天变本加厉。

我们中只有几个比较心狠的，是附近名声比较臭的真混混，我们也都向他们看齐。

得了这个小爱王的支持，加上身边的人也多了，我们就经常上街游荡，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该溜子。

刚开始包括爱主子在内，大家都还比较收敛，也就吓吓人，吵吵架，装腔作势地喝大酒，吃烧鸡。当地的豪绅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背地里都骂小爱王是个野种。

背地里骂他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但正面骂的，都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给打了。

第一次在酒馆打了人以后，我们回去还有点后怕，小爱王挠着他那脱了皮的半边光头，把我拉过去聊了半宿，害怕王爷怪罪下来。

结果第二天不但没事，那酒馆的老板还亲自带人上门道歉，还了我们吃饭的银子不说，又另外给了二百两白银当赔罪。

这白花花的银子看得我人都晕了，这辈子，不是，之前的好几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那个在酒馆骂小爱王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整个家族都讳莫如深，就像那个人从没出生过一样。

爱主子很是高兴，把二百两分给了我和那些弟兄们，并且说，我是他们的老大，是爱主子唯一的直属部下。

我四肢贴地，跪到了爱主子的面前，用现代人鄙夷唾弃的姿势，向爱主子表明忠心。

我第一次从不同的时代醒来时，曾经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轮番惨死早就磨烂了我本来就不坚定的意志。

我只是个小人物，只想活得舒舒服服的，活得像个人样。

我在跪到小爱王的面前时就坚定一个理念，那就是我生来只配当个配角。只有先把姿态放得够低了，把属于你的角色扮演好了，你才能从配角的位置慢慢往上爬，从龙套变成配三，配二。

年纪还小时，我跟着混混们做事，小爱王到哪我就跟到哪，几年以后我就开始自己带人在街上横行，看谁不爽就骂，见谁挡路就打。

繁华路段的那些商人，他们或许不记得多年前无数难民里毫不起眼的我，但我却牢牢记着他们的每一张脸。

哪张脸上的黄牙里说过脏话，哪个粗糙的大手打过三妹，哪个肮脏的身体碰过娘亲，我陈小二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有了自己的手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药铺家的庸医，右眼角一块大斑，斑上几根长毛，面相猥琐，行动鬼祟，几年以后再见居然已经有了几分老医的模样。只不过听说他开的方子仍然半真半假，吃了只见好不见痊愈，回头还得去找他。

我假装身上有病，让他给我开方子，他小心翼翼地拿捏了我的脉，越捏汗越多。他恐怕也奇怪，这正常健康的脉象，怎么就找不到任何病因呢？

他哆哆嗦嗦地开了几味强身健体的药，对我这样的丧门神他可不敢耍花样，药是真的，方子也是真的，但老子就是要寻他晦气。

结局是他被弟兄们卸了几颗牙，药馆里值钱的物件都被扫荡一空，只留下一柜子草药，让他姑且还能治病。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像老鼠一样猥琐恶心的老头儿，有个聪慧漂亮的女儿，她有颗可爱的虎牙，笑起来的酒窝总是让我想起第一世初中跟我同桌的初恋。

她哭着来求我，说愿意献身于我，让我不要再责怪她爹。

她比我小上三四岁，当初娘亲死后，我背着三妹来医馆求药，是她照着方子偷偷把几副好药塞到了三妹的手里，才短暂续了三妹的命。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知道是在学着认方子还是真的心地善良，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印象中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竟然出落得这般水灵。

不过我没有碰她。

也是念在她的份上，我没有动那满柜子的药材。

水果摊家的女儿，当初跟她娘一起踹了三妹，他爹趁乱摸过娘亲。我带人掀了她家的铺子，随便找个理由把她爹送进大狱吃了几天牢饭，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女儿也来求我，她也生得漂亮，但看起来就尖酸刻薄，我心里只觉得恶心，也没碰她。

包子铺任大，肉铺屠夫黄五，面馆的赵四，朱家布庄朱六。

这些人我有时间就去找晦气，把精肉细细切成臊子，包子包汤不能漏汁，下面面不能比肉多，布匹要精确到毫厘，颜色不能有差。

今天这家，明天那家。不单是他们自己，他们背后的家族，附近的亲朋邻居，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难有一天安生的日子。

当初带头欺负娘亲的几个人，被我找了借口陷害入狱，我花了银子上下打点，牢头们说他们走得很痛苦。

这条街道只有几家酒馆安然无恙，生意依然红火，他们在当初花了不少钱救济灾民。

街上还有不少秀才，他们当初写信到朝廷，状告地方的官员鱼肉百姓，现在却没有管我。

当地百姓见我如见鬼，谁能想到我在文人阶层里居然混得还不错，我也从他们嘴里打听到我那外出考试，杳无音信的“爹”在外地中了举人。

他新找了个官家的媳妇儿还生了孩子，我托了点关系找了些土匪给他寄去了一些“反清复明”的拜贴，希望他能喜欢。

我不会自诩好人，也跟着混混们做过不少恶，但我总想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我死了，我也绝不后悔曾经欺负过他们。那些大人物我管不着，就从小人物开始。

小爱王不算好人，陈小二也是作恶多端，两个人都死有余辜。

在断气前我曾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醒来，如果醒不来，也许就能看到陈小二的娘亲和三妹。

那样的话，我想好好地跟她们说上一句。

“放心吧，小二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