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无秋的身旁突兀出现一人。

鹤发童颜，一袭单薄白纹衫衣，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捋着洁白长须，奇怪的是，他的眉毛竟然是黑色的。

仙风道骨，又显晦暗难明。

“师尊，我何时才能下山啊？”

望着不请自来的师尊，莫无秋满腹不满，双手怀抱胸前，一屁股坐在别难石上，低下头望着雪地发呆。

雪花飘飘，师尊闻言，捋须的动作微微一滞，缭绕在四周的仙气也仿佛乱了几分。

“小幺儿，你若换个下山标准，为师现在便允你下山。”师尊尽量缓和脸色，谆谆教诲。

他总共收了六个徒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百转千回，现在终于有五个学成下山，唯独只剩这个小幺儿，令人头疼不已。

果不其然，莫无秋一如既往地执拗，仰起头，怒目道：“糟老头子，你要是没那本事教我，当时便不该许下海口！什么立志明志，都是狗屁！”

“孽徒！”

师尊被小徒弟的话语气的不轻，抬手给了后者一个脑门掌。

莫无秋抱着头躲远，满眼“幽怨”的看着师尊。

师尊闭上眼睛，养气多年的功夫在这小徒弟身上缕缕破功，睁开眼，他恨铁不成钢训斥道，

“六个弟子，怎就偏偏出了你这么个孽徒！天下第一美人，牵扯甚广，垂涎觊觎者又如过江之卿，高手如云，岂是那般好抢的?”

莫无秋闭口不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抓头挠屁股，半点没听进去。

“你……”

师尊气的胡须都飘起来了，恨恨拂袖，转过身望向无边雪幕。

师徒皆杵在风雪中，一坐一站，各怀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听见了莫无秋不停吸鼻涕的声音，师尊回过头，轻轻问道：“小幺儿，你当真不改了?”

“不了。”莫无秋摇头，露出“憨憨”的笑容。

“唉～”

师尊叹了口气，转过身，落寞的朝雪中走去。

就当莫无秋以为师尊会答应他时，风雪中，飘来一句话。

“那你就一辈子待在山上吧。”

……

冬去春来。

两难山上只剩一个难人了，莫无秋整日形单影只，重复着以前的行为。

山上没有四师姐洗澡，便只能下山到村子里去，村子里的漂亮姑娘没几个，大部分都嫁到了海外去。

本着有胜于无的原则，莫无秋开始欣赏那些“平”女沐浴，一开始很兴奋，但看的久了便索然无味。

无他，都没有师姐的好看。

一路不通便又换一路，莫无秋心血来潮的将目标转向二师兄的“专属”，村子里的那些寡妇。

不知是否是年龄相差太多，还是那些寡妇不懂养身，入眼全是一些厚脂后肉，莫无秋看了一次便狼狈逃离。

每日回山时，顺一些吃的也是常有的事，可顺的技术不如二师兄，终于某次被逮了个现行。

村民认识他是山上的，得于师尊德威，莫无秋不仅没有被惩罚，还被包子铺老板额外送了一屉包子。

吃着送的包子，却没有偷的来的香，直到最后，偷来的也没有原先那个味儿了。

偷鸡开荤，逮狗抓兔子，燃草跳火堆，掏鸟窝，摸河鱼……

莫无秋的身影穿梭在一件件习以为常的乐趣中，从始至终，师尊都没有露过面。

也是在那日风雪日后，师尊便不露面了，也许是失望透顶了吧，他这样认为。

时间如梭，眨眼大半年过去。

渐渐的，莫无秋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少，游荡的乐趣也越来越少。

他变得沉默寡言，喜欢坐在别难石上发呆，回忆与几位师兄和师姐的点点滴滴，想到乐处，便傻笑出声。

他是年纪最小上山的，具体几岁也不记得，只记得被师父牵着手带上山时，前面已经有五位弟子了。

他不是孤儿，却和孤儿没有两样。

娘亲在他的记忆中，只留下一张模糊的面孔，具体陪他生活了几年也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女人，很温柔。

父亲他还记得，但也只是记得，没有多少深刻回忆。

最后一面，是父亲带着他来到两难山下，亲手把年幼的他交给师尊，然后留下一句话后便彻底消失。

“无秋，待你长大后，如果有了心仪女子，便带她去落霄峰上，给你娘看一眼。”

娘亲在落霄峰上?

就是因为这句话，莫无秋才想下山去抢个娘子。

在他认为，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所以他也必须找一个天下最好看的娘子，这样就能入娘亲的眼。

至于父亲为何要那样说，娘亲为何在落霄峰上，为何等他有了心仪女子才能去见娘亲……

莫无秋不在乎，他相信见了娘亲后，一切都会告诉他的。

两难山最高之处，有一座凉亭，亭子周围缭绕白云不散，可一览山上景色。

亭子内，师尊静默坐在茶案后面，视线里，是正在别难石上发呆的莫无秋。

师尊叹了口气，站起身，立于亭子栏杆旁。

云海悠悠，白衣随风而起，仿佛随时要羽化飞天而去。

这个亭子是师尊独属，自建成后便只有他一人登临，就连六位亲传弟子也没来过。

师尊很喜欢这里，于此处，他能清楚的看见那些弟子山上日常，云舒，看的最多的就是小幺儿。

这一看，便是十几年。

“罢了，随你去罢。”师尊叹息一声，消失在亭子之中。

……

第二天，莫无秋惊喜的发现师尊又出现了。

老家伙虽然一如既往地“道貌岸然”，但在开口说要教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后，他默默将师尊的形象擦白了些。

师尊随意挥袖，一座茅屋大小的石头便飞了过来，沉重的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印。

“小幺儿，你何时能负此石，往返两难山而气息如常，便来见我。”

师尊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望着巨石，莫无秋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小爷十岁之时便能做到了，老家伙莫不是年纪大了，开始犯糊涂?”

不解抱怨，莫无秋撸起袖子，走向巨石。

使出全身力气，本以为能轻易举起巨石，但下一刻他便愣住了。

石头的重量不对！

怀揣疑惑，莫无秋面露凝重，平稳扎出一个马步，气劲呼呼从丹腹处涌出，四周地面尘土飞扬。

“起！”

莫无秋低喝一声，但任凭他如何用力，憋的头红脖子粗，青筋暴突，巨石始终纹丝不动，连个角都没抬起。

“奶奶个熊的，这一块石头顶上百块了！”

莫无秋气的跳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巨石无可奈何。

山顶凉亭里，师尊淡笑摇头：“傻幺儿，磐石无转移，力从何处寻，你慢慢悟吧。”

接下来的日子，莫无秋便和那块巨石卯上了。

推、拉、抱、砸……

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个遍，小半月过去，不见半点效果。

最后，他索性搬了被褥出来，直接住在石头上面，除过下雨，一住就是三月。

初秋无声无息到来，山上的树叶开始泛黄。

莫无秋拿出两捆结实麻绳，熟练的套在石头上，弓步沉腰，双手拽住绳索的一端，咬牙切齿开始拉动。

“呲……呲”，巨石开始缓缓滑动，他走的步履维艰。

深秋时分，莫无秋可以拉动石头在山上来回跑一遍，他的衣服破烂不堪，长发零散，也不打算整理。

入冬，莫无秋可以抱起石头到膝盖处，气喘如牛。

大雪漫天，莫无秋的个头已经和二师兄一样高，棱角愈发分明，身上的肌肉若铁打一般，一块一块。

“呼、哈！”

雪花中，他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劲裤，两条小臂上蜿蜒青筋，托着巨石朝山下走去。

凉亭中，师尊目送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捋了捋胡须：“不愧是他的子嗣。”

深夜，大雪渐停，莫无秋托着巨石一步一步走上两难山。

双眼布满血丝，步履坚定，十息踏一步，走到了巨石放置的位置。

站在巨石原先的位置处，莫无秋嘴角扯了扯，眼皮逐渐耷拉，浅浅鼾声响起，竟是睡着了。

纵使人已入睡，但巨石依旧稳稳的拖在手上。

清风吹过，师尊出现在他的身边，随手一挥，巨石轻飘飘落在一旁。

“龙象之力，抢老婆是够了，但逃跑还远远不足。”

自言自语了一声，师尊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头泛起刺眼的金色光芒，缓缓点在莫无秋的额头。

睡梦中，莫无秋忽然感觉天翻地覆，一会儿置于火海，一会儿又置于冰川，冷热交替，接着又身悬九天之上，复坠万丈深渊。

天崩地裂，啸海奔腾！

莫无秋的脸色开始扭曲痛苦，丹田内力沸腾自转，师尊早年传他的无名功法也悄然蜕变。

不知不觉，天际泛起鱼肚白，师尊那两条黑眉彻底变成白眉，与须发一样雪白，再无任何违和感。

师尊收回手指，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他这个小弟子。

一刻钟后，莫无秋的眼皮轻轻一颤，睁开双眼。

他茫然揉了揉眼，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具体梦见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只知那个梦很可怕。

“咦，师尊?”

莫无秋发现了一旁的师尊，刚想惊喜告诉对方自己完成任务时，忽然瞥见师尊那两抹白眉。

心中一抖，将话咽了回去。

“师尊，你眉毛怎么白了?”

“人老了，自然也就白了。”

师尊轻飘飘回答，视线落向那颗巨石，捋须点了点头：“不错。”

“师尊，那我可以下山了吗？”莫无秋眼巴巴看向师尊，满脸期待。

师尊眉头一挑，斜视这个弟子，须臾，他目光投向远处的云海，开口说道，

“再等三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