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墙上，玄机子拨云见雾，终于明白一直困扰他的源头为何。

视线中，看着那个夺他桃木剑的小子。

左一剑，右一剑，使起桃木剑来，那可谓是如臂驱使，

要知道，桃木剑在他手中，奉若珍宝，当时正值其他几位师兄有事缠身，才把镇山之剑请给他。

伏妖蛟本是手到擒来之事，谁知半路杀出来这么个小子，坏他大事不说，还出手夺走镇山神剑。

可耻！可憎！可恨！

玄机子越想越气，镇山神剑被抢一事他还未上报，此时见了，岂有不收之说?

“小子，休要助纣为虐，贫道且来会你一会！”

玄机子爆喝一声，手中拂尘甩出，尘丝虽断，但现在又疯长变长，化为一道银白匹练从城墙刺下。

人群中，莫无秋左手揽着楚君婉，一招仙人指路，遥控桃木剑朝穆老逼杀。

正在这时，他后背直泛鸡皮疙瘩，如芒在背，想也没想，直接点地跃离原处。

“轰！”

他前脚刚离，一束百米长的拂尘落来，万千尘丝如钢针一般，刺入泥泞地面，差一点就刺透他的胸口。

“好险。”

莫无秋心有余悸，凝重朝尘丝尽头看去。

这一幕，也令周围之人措手不及，纷纷驻足。

只见空中雨幕中，一仙气不复的道士凌然飘来，混元帽皱皱巴巴，道袍也满布刀痕。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莫无秋虚眯眼睛，看着玄机子下来，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灵宝山小道首，难道他也对这楚国公主有想法?”

齐王朝皇子一脸疑惑，替扈从刘老包扎好伤口。

刘老心情已平复下来，小心翼翼将断掌收入怀中，抬头而视，皱眉道：“不像，老夫倒觉得他是冲那小子去的。”

提及那人，刘老又感觉自己的伤口刺痛无比，咬牙道：“殿下，不若我们配合玄机子，他杀人，我们抢人。”

闻言，齐王朝皇子眼睛一亮，握拳道：“甚好，但先不急，我们要找准时机入手。”

人群自然散开，玄机子乃出神境后期，与他们这些品级高手有云泥之别。

就是那几位金刚境高手，也只得暂避锋芒。

“呜～”

突然，沉寂已久的二胡声再次响起，北二胡老者已经置换好新弦。

也许是新弦不比旧弦，拉出的的声音“呜呜啦啦”，悲伤中，带着一股刺耳。

“也罢，既然楚狂已超然物外，老夫这一首离殇，就当个小曲，替诸位助助兴吧。”

北二胡老者盘膝而坐，风雨中，悠悠扬扬的二胡声传遍四野。

南唢呐老者手里依旧拿着那把断唢呐，见状，无奈叹息：“老夫这一首断魂，无缘咯。”

二胡声扬，各路高手无不变色，虽不是军队那般凄婉想哭，但心境难免烦躁不平。

其中，曲调大部分是朝着莫无秋与楚君婉而去。

至于江天离，此刻已浑身浴血，斩落两名金刚境仙人，与剩下的三人艰难交战。

“红颜祸水，若是没有我，楚国也许就不会亡。”

莫无秋怀中，楚君婉凄然落泪，心湖死寂，脸色一片苍白，已是受了二胡声影响。

“傻瓜，即便没有你，这些对楚国图谋不轨者，也会择机发难。”

莫无秋紧了紧怀中柔软，她嘤咛一声，羞意飘红。

微抬臻首，咬着嘴唇望着这位男子，她道：“当真?”

莫无秋轻笑，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回了一句：“说实话，你那首小调哼的很动听，待会儿，能否为小爷我哼一遍?”

他预感到，接下来所发生的战斗，九死一生。

楚君婉睫毛微颤，同样的问题，她想了想，余光看见远处岌岌可危的江天离。

“行军令，我楚国儿郎想听，那我再哼一遍，又何妨。”

她目光落寞，似乎看见楚城外，无数楚国亡魂正缓缓走来，结阵，吼阵，齐步，战马嘶啸——

莫无秋听出她的倔强，直视玄机子，扬声道：“道长，修功修德，还是早些回山上吧，莫叫这俗尘浑浊，蒙了您老道心不是。”

揶揄间，刺向穆老的桃木剑顺势回返，一式起风云，剑光斩拂尘。

眼见这突起发难，玄机子不屑嗤笑一声，手中拂尘微抖，如钢铁般坚硬的尘丝立即松软。

桃木剑斩在尘丝上，尘丝内收卸力，同时上下涌动缠绕，想要将桃木剑裹住夺走。

“道长，夺人所爱可不是君子所为。”

莫无秋点脚跃起，一把抓住拂尘底部，用出龙象之力一拽，松散的尘丝便又紧绷变直。

趁此空地，桃木剑翻转着飞出，插到一处泥水中。

在那个位置，正好有一位用剑男子。

此人面色一愕，然后左右环顾，望着这把不凡之剑，虽不明来历，但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他按捺不住，伸手朝桃木剑剑柄摸去。

但下一刻，周围传来惊呼，此人不明所以，右手即将碰到剑柄时，才忽然感觉胸口有点异样。

低头一看，几根银白尘丝，从他的后背而入，透穿心脏，血液汩汩流出。

“为…什…”

尘世间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那人便气绝而亡。

这一幕，落在那些品级高手眼中，大都有感同身受的悲哀。

正应了二胡声中的意境，一品巅峰又如何，于登仙境高手眼里，随手可灭。

那具尸体，犹如一道鸿沟立在那里。

跨过去，是陆地仙人，跨不过去，便永远是江湖凡人。

“登仙境又如何，迟早有一天，吾也会踏足上去。”

人群中，一位青年双目通红，死死抱住自己的兵器，转身离开。

此战，他不参与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人的离开并不能左右大局。

白色尘丝继续变长，如灵蛇一般缠住桃木剑剑柄，然后连同那具尸体一起，拽着朝空中返回。

莫无秋右手传来阵阵剧痛，尘丝在割裂他的掌心。

见桃木剑再次被尘丝裹住，莫无心下意识朝背上游方古剑看去。

要不要拔剑?

这一个举动，别人不知道，深受其害的玄机子可记忆犹新。

当日伏蛟时，就是因为他看上了这把有剑灵之古剑。

出手抢夺，谁知被古剑浮现出来的虚影给一声喝退，七窍流血，寿元也遭到了反噬。

那个“滚”字，成了玄机子修道一途的耻辱，也即将成为他的心魔。

“小子，贫道不会给你机会的。”

玄机子厉色凝目，当即一掐手诀，万千尘丝又分出数道。

一部分是朝着游方古剑而去，想断绝莫无秋拔剑后路，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另一部分尘丝，却很是没有武德的朝楚君婉刺去。

那势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道长……”远处，齐王朝皇子神色大变，连忙出声想要劝阻一下。

但其旁边刘老更是果决，一把打断皇子的话语，直接摄了一把长刀在手。

“道长，我们来助你诛杀此子！”刘老喊着，凶猛挤破雨幕，朝莫无秋杀去。

“姜还是老的辣！”

齐王朝皇子感慨一声，冲穆老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跟着一起出手。

这样还不够，齐王朝皇子环视众人，再添一把火道：“道长仁慈，知晓此子实力不低，特出手助我等免遭毒手，还等什么，一齐出手诛杀此僚，至于楚国公主，相信道长不会觊觎红尘，届时大家有缘者得之！”

话落，齐王朝皇子身先士卒，手中持着那柄软剑，扑杀过去。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莫无秋一脸淡漠，他早已料到。

玄机子虽觉得这些人有些多此一举，但这样也并不是没有益处。

一举两得，他既可以夺回镇山神剑，又可以得道一些香火人情，长远来看，于灵宝山裨益。

一瞬间想通这些，玄机子抚须含笑，仙人之姿又似乎有了，朗声道：“尔等只管出手，楚国公主，贫道无意染指。”

刺向楚君婉的尘丝，略有缓和。

哗～，犹如一颗石子击入水潭。

一场争夺天下第一美人之战，潜移默化中，变成了玄机子与莫无秋的站队之争。

出手，或者不出手，站哪边?

一个是灵宝山小道首，成名已久，一个籍籍无名，有着龙象之力的青年，纵使身后还有强大背景。

不消多想，大部分人将目光投向莫无秋。

“娘子，起歌！”

莫无秋感受到四起杀意，高喝一声，右臂呼啸劲风，肌肉暴起，手掌在尘丝上留下一抹猩红。

“蹦、蹦、蹦、蹦！”

尘丝如琴弦断裂一般，发出伶仃声音。

空中，玄机子心中一惊，拂尘有一瞬间的虚晃。

“这不是龙象之力?”玄机子惊疑不定。

对于敌人的问题，莫无秋没有心情解释，说实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身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歉意扫过怀中佳人，柔声低道：“要淋雨了。”

楚君婉红唇微张，愣愣仰望他的下巴。

继而，莫无秋摘下她的斗笠，身体落到地面，回旋将斗笠朝拂尘扔出。

“呼～”

斗笠旋转发出嘶啸，一圈圈雨水洒落溅开，凶猛无比，在其上，有一股凌厉剑意包裹。

“妙！”

城墙上，无心再一次动容，身为剑道仙人，屡次看见令他惊艳剑意，当即忍不住想出手比划几招。

但此时情况特殊，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去欺负年轻人了。

天地阴沉，人影攒动，雨线中，一道道气势汹汹身影，或空中，或地面，剑指那个青年。

长发如瀑，黑丝如墨。

他与她的长发皆已淋湿，随着动作起伏，些许发梢缠在一起。

绝然之境，他与她，是那么单薄与无助。

风吹雨摇，再远的地方，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僵住。

一杆金刚长枪杵地，身旁静默躺着一地尸体，血水浓稠，无一不是登仙境仙人。

而他本人，长发垂散，身上盔甲衣袍无有完好之处，胸口、四肢，插着好几把刀剑。

眸底，一股生机在悄然溃散。

冥冥之中，似乎有数十万魂在齐言：“吾等楚士，恭迎大元帅归位！”

“哈哈，将军，说好的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老江，快点来，酒菜已备好多时，就差你个大老粗了！”

……

“呵呵，兄弟们，我江天离，来了～”

那道身影眼睑逐渐闭上，耳畔间，金戈铁马，他的坐骑嘶啸，有士前来牵马卸甲。

余光中，他最后不舍的看了眼他戎马一生的楚朝疆域，看了眼他至死愧疚的楚皇宫，也看了眼最放心不下的小公主。

“老……楚，公主……就…交…给…你～了。”眼缝最终闭上。

楚历四十三年，楚王朝最富传奇色彩的大元帅，殒！

死而不倒，灭出神榜第三高手赤翎羽，残破之躯，又连斩数十位登仙境高手！

至此，凄幽的歌谣再次响起，二胡声中，呜呜咽咽，飘上了云霄，也落入了九幽。

“风吹烟浪飘飘，楚国郎儿～把刀扬，……金戈吆，铁马泪，家书烽火戏……裹衾拔旗，沙也迷眼，风也迷眼，南望山，要归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