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孑深知，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本来就不能轻易相信旁人。程非与自己同僚数载，生死中一同滚过来，尚且还会背叛自己，更何况，与自己无亲无故，随手捡回来的一个陌生人呢？

阿束于自己，可不就是陌生人嘛！自己于他，也是。

自己只知他叫阿束，家乡何处，年岁几何，家中有何亲眷，家里人又是以何为生，为何到此，叶无孑都不知道。

她不敢问，生怕阿束会觉得自己怀疑他，会刺伤他敏感脆弱的心。

而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身份，又实在不能透漏给旁人，否则后患无穷。

如此一来，她与阿束当真是相对熟悉亲近的陌生人。

回到房间，阿束感觉到叶无孑情绪低落，有些不对劲，心下有了一番计较。

拉过叶无孑手，在掌心写着:（我听他们叫你大人？）

叶无孑“嗯”了一声，“他们都是我的手下。”

“你真厉害。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女官。”

“嗯。”叶无孑浅声应着，“在我们北晟，民风相对开放，女子也可做官。不过女子做官不易，比之男子要求更加严苛，而且升迁的机会更小，也多为文官，最多不过六品官职，就封顶了。”

（那你呢？）

“我？我是武官。是皇帝亲自任命，所以比旁人还要幸运一些。”

（所以说，你很厉害。）

“阿束，如果你身体好了，你想做什么？”

阿束默了片刻，才写道:（我想留在你身边，在你府中做个洒扫的伙计就好。）

叶无孑浅笑一声:“也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洒扫伙计吧。你正值好年华，总要娶一温柔贤惠的女子为妻，两人相辅相持，白首此生，岂不美哉？”

阿束脸上僵硬了几分，忽然有些生气的样子，还是强忍着在掌心写着:（我不想娶妻，只想陪着你。你是不是想嫁人？还是你觉得留我在你身边，妨碍你嫁人了？）

叶无孑暗道:果然。一提起这些，阿束就会多想。

“没有。”话音微微一顿，“……其实，曾经我也有想过嫁人的，顺着自己的心意，真真切切的活一次，爱一次。可是，有可能是缘分未到吧。我觉得如今也没什么不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做的事，就已经很满足了。等年纪大了，我就回乡，或者去游历天下，潇洒世间。我也不缺钱花，这样一想，我比其他人不是幸运太多了吗？所以，何必强求太多。”

“你……”阿束的手指在叶无孑掌心一下下轻轻划动，“恨他吗？会不会很难过？”

“恨他？不，我不恨他。跟你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骨气，他羞辱过我，贬低过我，让我离他远远的，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我还总觉得他离开我，或许是有苦衷的。如果他真的觉得离开我，是最好的，是他想要的，那我不会恨他，不会纠缠他，只会成全他，祝福他。”

“阿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明明被人嫌弃了，还心心念念着不愿忘了他？”

阿束果断摇摇头。

（你是重情之人。）

“其实，情缘已断，再过纠缠也是无益。我这次来到清谷镇，一是为了公事，一是为了……他。我听说，他要定亲了。”

阿束手微微一颤，没有动静，只是安安静静听着。

“我不是想要纠缠。我只是想，在他定亲的时候，远远看他一眼，哪怕不说话，也算斩断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妄念。之后，我绝对，不会再见他了。”

阿束安慰似的揉揉叶无孑的手指，写道:（他不会和别人定亲的。）

叶无孑轻笑一声，问道:“为何？”

（因为，你好。他舍不得你。）

“你怎么知道他舍不得我？”

默了片刻，似乎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在掌心写道:（同理心。如果是我，我是万万舍不得的。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无人能及。）

叶无孑摇头失笑，“怎么？如果你有机会恢复正常，你也会喜欢我不成？”

本来玩笑的一句话，阿束却十分认真地掌心写着:（我会。）

“我不单会喜欢你，也会娶你。”

叶无孑察觉到指尖与掌心摩擦的温度，脸色陡然一变，猛地抽回手，“你说要娶我，我也未必要嫁你啊！”

阿束去拉叶无孑的手，还要写字，却被叶无孑躲开，然后起身跑了出去。

阿束无奈地叹了口气，由心而发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是私心想着，自己若是真的有机会恢复正常，身边这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傻姑娘，是万万不会放手的！

夜间，叶无孑吩咐手下人照顾保护好阿束，自己则穿上夜行衣，拿上逐影，从窗口跃出，踏着夜色疾行。

她要夜闯幽若谷！

一个时辰后，叶无孑也到了幽若谷外的森林中，与孙忠一行人汇合。

孙忠几人在森林外，守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楚芙带人出来，以至于孙忠都怀疑楚芙试不试带人从其他出口溜了！

叶无孑却认为，幽若谷是落英教的总坛所在之地，肯定是有其他的出口。不过，楚芙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外来人员，里面的人不会让他们知道其他出口这种隐秘所在的。

所以，叶无孑确定，楚芙他们，还在幽若谷中！

不过，叶无孑又升起另外一份疑惑，落英教教主靳如天和韩策哪里去了？楚芙带人进去这么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若说韩策少主身份遭人诟病，但是靳如天却万万不可能被人架空的！江湖人都知道，落英教，有着数十万教众的第一大教，教主只能是靳如天，除此之外，无人能撑得起来。

就算有宵小之辈算计着鸡鸣狗盗之事，也万不可能成事。若是靳如天真的完全放权，整个落英教不出一月，必定一盘散沙，完全垮掉，再不能成事。

叶无孑带着这些疑惑，愈发觉得这趟幽若谷一行是势在必行。

她一定得弄清楚，靳如天在何处，韩策又是否平安。

叶无孑坚决不让孙忠跟，吩咐他们找地方藏好，继续监视楚芙的动静，自己则掏出竹哨塞进口中，腾身一跃，摆在林端，很快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