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孑又看了一会儿，半天也没有等到有其他人出来路见不平，收了这出闹剧。

再环顾四周，一众路人，纷纷怯怯不已，看热闹都眼睛睁的老大，就是没人敢上前阻止大汉的暴行，哪怕说几句公道话也行啊～

这让叶无孑在心底无奈感叹，世人冷漠，世风太过凉薄。

当街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可以眼睁睁看人被打死而无动于衷！

其实稍稍一想，也能理解。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卧虎藏龙，那些老百姓不了解情势，完全不敢贸然出头，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得罪大人物。

这些大汉敢当街如此嚣张地打人，毫无顾忌，想必背后也是有依仗的。

眼看男子已经被打的气息奄奄，唇角淌下血水，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任人打骂，叶无孑默默攥紧了拳头，已经打算上前了……

这时，人群后方又挤出了一个风骚妖媚的中年女人，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扭着腰就冲了出来。

对着打人的大汉们一顿嚎:“哎哟！真是打死人了！都住手！住手哦！你们这下手这么狠，也不怕亏良心啊！真是造孽啊！”

大汉们一见来了人，也打的有些累了，便撤了手，缓缓散开。

中年女人赶紧上前检查了一下躺在地上的男子，一看流了这么多血，还一动不动的，就以为人没气了。

顿时又气又怒，站起身来，揪着领头的大汉的衣角，不依不饶道:“不许走！你们把人打死了，赔钱！”

大汉不客气地甩开妇人的手，满脸不屑道:“赔什么钱？这小子的弟弟欠了我们赌坊三百两银子，爹娘还没下葬，就自己偷摸跑了。这小子把自己抵押给我们赌坊，我们做了个人情，帮他把爹娘下葬了，他就要跑！你说说，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就算他真死了，他也是我们赌坊的人，赔你什么钱！”

妇人不依不饶道:“他和你们赌坊有什么瓜葛，我凤娘可管不着！这小子的大伯母把他卖给了我们妍香阁，他就是我妍香阁的人！你们打死了人，当然要赔钱！”

从胸前扯出一张纸，抖开，“大伙儿都看看！这白纸黑字的，还摁了手印，就是这小子的卖身契！这些糙汉子打死了人，还不想赔钱！不赔钱就去见官！”

大汉见状也丝毫不怕，一撸袖子，中气十足大喝一声:“见官就见官！还怕你这老妇不成！我告诉你，我们赌坊也有和这小子签下的契约！白纸黑字，当堂对质，老子也有凭据！见了官老爷也不怕！”

两方拉扯着，谁也不让谁。

这时又从人群走出一年轻男子，一身青衣，气质温文，还背着药箱，看上去像个大夫。

年轻男子走到受伤白衣男子身边，蹲下，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叹了口气，站起来对两方人道:“你们各执一词，也都十分有礼。不过，眼下看这位公子的伤势，怕是不好了。若是此时抬去医馆急救一番，应该还是可以活下来的。不过男子伤势过重，怕是好了，也只能落下个残疾，做不了重活了。”

“所以，你们在争论之前，能不能先把这位公子抬去医馆？”

妇人率先松开架势，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大夫来，不屑地啐了一口:“你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男子有礼有节地拱了拱手，“在下不才，是个乡野大夫。”

妇人冷哼一声:“你既然就是大夫，难道你不能救他吗？”

男子笑得温和无害，再次拱了拱手，“医者仁心，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在下行医救人也是为了糊口讨生。先说好，这位公子伤势过重，需要用些好药才能救过来。”

略略思索一阵，“这样吧。我们相遇即是有缘。你们出五百两，我就勉强出手救他一命。”

“五百两？”妇人瞪大了眼睛，几乎刹那间吼破了嗓子，“你怎么不去抢啊？我买他才花了三十两，又要给他花五百两治病，治好了还是个残废！他又不是我儿子，凭啥？！”

青衣男子笑得温润，丝毫不为所动，“既然你不肯，那……你身边这位大哥，总肯拿这笔钱吧？大哥，你们赌坊既然与这位公子签了契约，眼下只要你拿出五百两来，我救了人，这人就是你的了！”

大汉面色不虞，很不耐烦地摆摆手，干脆利落道:“老子没钱！买个残废回去干什么？再说，他哪里值五百两？”

青衣男子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他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归处啊！眼下他很快就要挺不住了，不如您双方商量商量，怎么也是您两家的人，您合计合计，出个丧葬费，咱们把人风风光光埋了吧！”

妇人一听人死了自己还要出丧葬费顿时不高兴了，又啐了一口:“呸！人都死了，还好意思要丧葬费！老娘可没闲钱浪费在死人身上！”

“唉？大婶，话可不是真的说的。您手上拿着公子的卖身契，她就是您的人。这人都要死了，您给拿丧葬费不是应该的吗？”

妇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娘是要买个摇钱树回去的。谁要这么个废物！晦气！他可不是我们妍香阁的人！”

说完，把卖身契当着众人狠狠撕了个粉碎，便扭着腰走了。

剩下那大汉，明显也不愿出这份冤枉钱，愤愤地骂道:“我们赌坊也没闲钱养这么个废物！走走走！别看了！谁有钱，谁拉走！”

这边，十几人也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青衣男子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回身蹲下，拿出银针，在白衣男子身上扎了几下，又往他口里塞了颗药丸，待了一小会儿，白衣男子便缓缓有了生机，脑袋动了动，应该是醒了。

青衣男子笑意更深沉了些，温润出声:“公子，你醒了。”

“你是……？”白衣男子有气无力，声音中还夹杂着丝丝警惕与不安。

“你莫急。追你的人都走了，不会再来打你了。在下只是个碰巧路过之人，又恰好会些浅薄的岐黄之术，所以便出手给公子稍稍救治了一番。公子命大，这命暂时算是保住了。不过，公子体弱，眼下着实伤的不轻，该好好将养着才是。”

白衣男子眼前的白纱渐渐湿润，满脸的颓败与绝望，“多谢大夫愿意出手相救。只是在下，哪里还有养伤之地？家中的房屋也被弟弟抵押给了赌坊的人。”

“在下……”稍稍哽咽，“已无家可归，身无分文。这位好心的大夫，不必再管在下了，就让在下自生自灭吧。”

青衣的大夫叹了口气，虽然同情此人，但眼下自己还未有安身之处，尚不得自顾，的确没有能力再兼顾这样一个人。

青衣大夫起身环顾众人，拱手，“诸位，这位公子身世如此可怜，哪位愿意收留于他，也是一桩善事，无上功德啊！”

刚才那桩闹剧众人都亲眼见了，连赌坊和妍香阁都嫌弃，他们这些老百姓，自顾只暂能温饱，怎么有能力多养一个没有能力干活的废人？落难之时，便是亲人也能决裂，更不要说这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的外人。

见青衣大夫大有一副“各位行行好”的架势，众人纷纷躲避，不住缩了又缩，生怕被沾染上一般，连连退去，最后索性都散开，跑远了。

人群散去。

青衣大夫恳求了一圈，人们都退避三舍，避尤不及，只走到叶无孑跟前的时候，叶无孑没有动。

青衣大夫面色大喜，眼睛骤然一亮，拱手:“这位姑娘……”

“家里不方便。”叶无孑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句话便断了他的心思。

青衣大夫一直温润谦和的脸，此时竟稍稍沉了几分，显得有些不悦，“姑娘，这位公子如此可怜，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他一个人左右也吃不了多少米粮，只要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是，哪怕是柴房，想必这位公子也不会嫌弃的。”

叶无孑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一脸狐疑，“你还真是奇怪啊～你问了一圈，别人都不同意，退开了，你怎的就偏生与我纠缠？我与他非亲非故，为何就要我收留他？”

青衣大夫面不改色:“因为这里所有人，只有你穿戴的最好，你不缺钱，旁人却不一样。他们自己温饱尚不一定能解决，如何能多兼顾一人，自然可以理解。不过姑娘你，并不缺钱，有那个能力收留下他。”

叶无孑一阵好笑，“你这话有问题啊～我就算不缺钱，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有钱，要给谁花，怎么花，也是我说了算，用不着旁人替我做主。就算我有钱，我也不是冤大头，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再说，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若是个都要带回去，那对我也不公平了吧。”

眯眼看他，不客气道:“这位好心的大夫，你左右也是四处行医，居无定所，索性你照顾他得了。反正你医者仁心，见不得旁人受苦，相信你很乐意牺牲自己一点，照顾这位可怜的公子的。”

借用他的话，笑意浅浅，“救人一命，无上功德啊！”

青衣大夫的脸彻底暗了下来，此刻面对叶无孑，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悦，“没想到姑娘锦衣玉面，竟是如此冷心冷情之人！当真人不可貌相！是在下浅薄了。”

叶无孑拱手回敬:“客气客气。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