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远已将晚晴平安送回，她没了后顾之忧，眼下见到这些士兵，却被吓了一跳。

出征将士身上被战场洗礼的杀伐之气，是自幼养在钟鸣鼎食之家的京都禁卫军没有的。

她眉心染上忧虑。

那头，李恒说话却毫不客气:“若平阳郡主能顾念王爷丁点儿好，就不要将这五万将士的消息告知苏家。”

宗月:“......”

“这是怎么回事？”她没好气问道。

“怎么回事郡主看不出来吗？”李恒挑眉，薄唇轻启:“京都将乱，战士归来，护佑我朝。”

“王爷的意思？”

“王爷的意思。”李恒点头:“否则草民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郡主请来。”

宗月懒得理他。

李恒看自己哪里都不顺眼，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爷吩咐，无论京都发生任何事，都以郡主的决策为主。”说此话时，李恒满脸不忿:“草民被王爷派来辅佐郡主。”

宗月眉毛微挑。

“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如今局势。”

“辽东强敌入侵，边境战事频繁。辽东刺客潜伏京都，估计将在千堂会动手。”

“千堂会聚集云梦精英贵族，有云梦权力最高的一群人。王爷已去信季少主，请季少主保下皇族。”

“另外，当今不是苏太后亲子，苏家地位摇摇欲坠。其将王爷远调雁门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千堂会上，内忧外患。”李恒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扭头来看宗月:“我们的目的，既不能让辽东得逞，也不能让苏家得逞。”

前者，京都但凡目光长远之人，都会齐心协力共抗辽东。

后者，却要他们凭借这五万人马，与在京都经营多年、权倾朝野的苏家打擂台。

宗月深吸一口气。

即使心中隐有预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到此刻，她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前世她在苏家众星捧月，父亲、母亲、兄长、嫡姐，个个是她在乎的人，血浓于水。

然重活一世，她被送到苏家对立面。

偏偏还让她知晓，或许她前世所享受的花团锦簇，背后都埋葬着累累尸骨。

苏家官场之首，其下子弟遍布云梦各处。如苏成元一般的苏家人，又有多少呢？

宗月闭眼:“好。”

李恒眸光诧异:“方才见郡主挣扎神色，还以为郡主会辜负王爷信任。草民连给王爷信上该写什么都想好了。”

宗月:“......”

“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她语气中夹杂怒火:“我既选定他，自然不会背叛他。”

“但愿如此。”

苏嫣然被紧急叫回苏家。

从苏家出来后，她心情已经平复，甚至神色间还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意味。

她回眸，遥遥仰望苏家门匾。

“中毒！？”苏相心惊:“怎么会中毒？”

苏宗白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可用膝盖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的手笔。

要么明昭帝沈贵妃狗急跳墙，要么梁苏年得意忘形，要么季宁远黄雀在后。

无论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所以今晚作决定的是...”苏相闭了闭眼，嘴中吐出苏宗白不愿在此刻听到的那个名字。

良久，他也闭眼，无声颔首。

“要阻止吗？”苏相问道。

“如何阻止？”苏宗白叹气。

他思虑远比苏相更出色，也更理智。

“眼下在她心中，我们已是利用她的恶人。”他无奈苦笑:“她为了爱人报仇，我们要如何阻止？”

“那怎么办？”苏相颤抖着摊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

犯下祸事、令京都波涛汹涌、改头换面、将来在史书上不知是恶人还是好人？

苏相眸中不忍。

他望向苏宗白，接触到后者平静的眼神，倏地瑟缩一下。

苏宗白远比他更宠爱宗月，但他更是苏家倾心培养的继承人，永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哪怕此时此刻苏宗白心中苦涩不比他少，依旧如此理智。

是啊，自从他们选择保下梁苏年的那一刻起，就等于将宗月推到了梁苏暮身边。

这不是宗月的决定，而是他们的决定。

政治敌人，如何还能关系融洽？

苏相缓缓闭上眼。

“她从来不会冲动。”苏宗白叹息一声:“既有动作，说明她找到了证据。”

他抬头眺望皇宫方向，喉结上下滚动，良久才道:

“既然结局已定，我们便去的迟一些吧。也好让她泄愤泄的痛快，算是我们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逃出城的那些人，儿子让人去追，能追回几个算几个。”

苏相无声颔首，同意了他的意见。

皇宫。

危险来临之时，蓬莱宫内还歌舞升平。

皇宫侍卫被无声抹掉脖子，还能好好站着的侍卫便意味着他们是梁苏暮派系。

放眼望去，后宫安宁而平静。

苏太后寝宫早已熄了灯火，她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早早歇下。

在宗月率领众人闯入皇宫大门的一刹那，皇贵妃恍然抬头，似乎若有所觉。

她微微眯眼，在原地呆了一阵儿，便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她没收到消息，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离她寝宫不远处，宗月一脚踹开了蓬莱宫的大门。

“陛下不要着急。”苏宗白语速不缓不慢:“陛下可曾想过，若端王此次前去边境，待得胜归来，您又该为他加封什么呢？”

明昭帝一时噎住。

想说梁苏暮怎么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若战败了，身为主将必然要以死谢罪。若战胜了，自己、乃至苏家都不会让他回来抢太子或梁苏年的位置啊！

苏宗白与他对视，似乎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耸耸肩:“所以，他想要摄政王就给吧。一个必死之人，哪怕万千功勋加身，又有何用呢？”

说这话时，苏宗白声音清冷，无情至极。

明昭帝心中豁然开朗。

“好，就这么办！”

...

从御书房出来，苏相狐疑地瞧瞧自己这个长子。

“为父以为，你会对梁苏暮有几分仁慈。”

他可没忘记当初梁苏暮与苏宗白来往频繁，梁苏暮如今又与宗月在一起。

前些日子苏宗白还吵着闹着此宗月就是彼苏宗月，被他强行关了几天才泄了气。

苏宗白挑眉。

他眸中颇有几分无奈:“父亲对我期望也太低了吧。”

他是苏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出生至今，除了涉及小妹，他从未感情用事过。

何况这是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不可能为了宗月，饶过梁苏暮。

想及宗月...苏宗白神色晦暗。

他确定，那就是他的小妹。

“你有这觉悟就好。”苏相乐呵呵的:“那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何止凶险，眼下也算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能放松自然尽量放松。

苏宗白垂眸:“父亲放心，我定会安排好一切的。”

梁苏暮前脚回到王府，后脚宫中圣旨就下来了。

明昭帝会这么快妥协，梁苏暮并不意外，毕竟苏宗白在那里。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明昭帝赐婚，还有摄政王的头衔。

却见杨管家忧心忡忡走来:“王爷，方才宗月小姐来过，可很快又走了，瞧着脸色不算太好。”

梁苏暮微顿，拧眉问道:“她来之后见过谁？”

“宗月小姐一直在正厅，除了老奴无人靠近。”杨管家迟疑道:“倒是李公子...有人瞧见他从正厅出来。”

梁苏暮神色愕然。

“好，我知道了。”

...

时间倒退至梁苏暮还在御书房时。

宗月来端王府不久，李恒也来了。

“草民见过平阳郡主。”李恒行礼标准，然不经意间带了几分傲慢。

宗月挑眉，放下手中杨管家怕她闷送来的话本子，抬手:“起来吧。”

“你有什么事？”语气不咸不淡。

李恒缓缓将行礼的手放下，抬眼望她。

“草民来请郡主，离开王爷。”

宗月身影微顿。

片刻后，她毫不留情嗤笑出声，瞧李恒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说这些？”

“草民的确不算什么东西，”李恒神色未变:“只是郡主真的爱王爷吗？还是爱王爷的权势？”

宗月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草民来之前，特意了解过郡主。”李恒微笑，衣袂下手指微微蜷缩:“去年冬，流落在外的郡主寻回宗家。之后端王前去，为郡主提供了诸多帮助。”

“无论是在宗家站稳脚跟，还是在云城创建明月阁，郡主都未曾摆脱王爷的帮助。”

“若王爷没有这滔天权势，郡主还会跟王爷在一起吗？”李恒冷声问道。

宗月上下打量他，半晌没有说话。

一路走来，她不可否认，梁苏暮帮了她很多。

“要阻止吗？”苏相问道。

“如何阻止？”苏宗白叹气。

他思虑远比苏相更出色，也更理智。

“眼下在她心中，我们已是利用她的恶人。”他无奈苦笑:“她为了爱人报仇，我们要如何阻止？”

“那怎么办？”苏相颤抖着摊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

犯下祸事、令京都波涛汹涌、改头换面、将来在史书上不知是恶人还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