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清灵明亮，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乐器。

曲调婉转低回，渐渐高亢。奇哉怪也，明明只有一人独奏，却奏出了百鸟朝凤的恢弘大气。

不错，楚璃月在晋国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年，她在晋国王宫的大殿上跳的正是《百鸟朝凤》。

彼时一舞是为了讨好继后，那支舞她当时练了很多遍，如今依然是她有印象的唯一一支舞。但这次，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她真的高兴，希望能为楚璃月一舞。

有了曲调作衬，她的动作流畅了很多，随着曲子的延展渐入佳境。

楚璃月吹的曲时而错音，时而漏音，比不得教坊司的合奏；她的舞姿比不得当年行云流水，身段更是不如当年柔软，她勉励凭着记忆去跳，依旧离当年的状态差得很远。

但是，谁都没有停下来，仿佛是想把这场悦己的表演努力凑合完。

可萧澜要的不是凑合，舞技生疏了，武技却有所长进，未尝不可互补。于是，挑准曲调转折的那个点，她的舞姿也变了，随性而来，挽在臂上的披帛挥向夜幕，若长虹贯出。

乐声骤停片刻，随即也跟着变了调子继续伴奏。

方才的曲调是恢弘大气，带着帝王家的威严庄重，楚璃月一人难以奏出其精妙，但现在的却是清越灵动，恰恰发挥了他手中乐器的长处。

以披帛作剑，萧澜随心而动。那披帛明明只是一团柔软的丝绸，却因舞者功力高深带上了剑气，柔美与凌厉融为一体，美得肆意，美得凌厉，美得惊心动魄。

阁前有湖泊，风来微波起，皎月银辉映衬下莹亮若新镜，镜中则是萧澜的身影。

须臾，风止，舞毕，流萤散，乐声歇。

掌声并烛火同起，是随侍附近的婢女和小厮欣赏了此舞在为之鼓掌，并且适时地燃起了烛火。

彼此走近，二人相对而立，萧澜看清了楚璃月手中的乐器，不过是一枚只比婴儿手掌大上一圈的绿叶罢了，应当是随手从附近的常青树上摘下的。

“那年的《百鸟朝凤》你竟然还记得。”她指的不是自己当年的舞蹈，而是伴奏的那支曲，曲名与舞是同名。

虽然《沧澜赋》最末尾有记楚璃月十分喜欢这支曲，还学着吹了，不过那么多年过去，显然，他也生疏了，然而仅是复原了六七分也足够让萧澜惊讶。

“与你相关的，自然记得，不过那首曲子只听了一遍，后来回楚学了音律还是没能凭记忆复原出全部。”顿了顿，楚璃月看了一眼手中的叶，又道:“其实后来我还派人去晋国的教坊司誊抄了完整的《百鸟朝凤》谱子，但是想着恐怕与你无缘再见，拿到了谱子也没有练，想着就让那段记忆随风模糊而去吧。”就像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你为什么不来晋国？”楚璃月回楚之后，晋楚之间关系依旧不过尔尔，但逢年过节还是会互相派遣使团送礼恭贺，作为皇子楚璃月要是想随行也不是不可以啊。

“我……”楚璃月欲言又止，拈着叶片的两指忽然同其他三指紧握成拳，手背上也暴起青筋。

萧澜一愣，忽然忆起来那时候她在外戍边，楚璃月去了晋国皇城又有什么用？还是见不上的。

“没关系，以后天天都能见到的。”两情长久，朝朝暮暮，这些他们都会有的。

“嗯。”楚璃月微微颔首，松开了手中破碎的叶，将萧澜紧紧拥入怀中。

湖面平滑如镜，静静地倒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

……

日子仿佛不一样了，但又好像与往常并无差别。

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萧澜没有坐马车，徒步穿梭其间，后头三步之遥便是荆婉。

楚国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崭新的，她走走停停，不时驻足注视些新鲜事物。

“殿……”

荆婉开口只吐了一字，萧澜便机敏地侧脸回首，她连忙打住，换了个称呼:“小姐，您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萧澜闻言一笑，坦然答道:“是啊。”

把双手背在背后，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脑后一晃一晃的，显得人格外精神。

到一个小摊旁驻足，萧澜回望一眼锦王府的方向，对荆婉道:“我感觉自己又有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眸中都是眷恋。

荆婉微怔，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嘴角也带上了一点笑意，对她道:“恭喜小姐了。”

萧澜知道她在想什么，多年前，在国丧之后，继后新立，她带着萧瀚从椒房殿搬到长宁殿的时候就说了这样一句:小婉，从今往后我没有家了。

时过境迁，不管曾经好的还是不好的经历都过去了，一笑泯之即可。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肯听话呀！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娘亲在忙着赚钱的时候不要来捣乱！”

正要继续往前走，忽闻巷中传来女子的斥骂声，萧澜听着觉得有点耳熟，但又想不出自己在楚国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国度会有什么相识的女子，遂隐去足音，朝着巷子中而去。

孩子的哭声渐起，嘹亮又扎得人心疼，他抽抽搭搭道:“可是他推你了呀……呜呜呜~”

“推就让他推！给钱就行！”女子似乎越发火大，恼怒中却又有几分无奈。

走得近了，萧澜这才看清女子的样貌，她衣着微透，面施厚粉，此时正在气头上，太阳穴处的青筋尤为明显，正是先前被百里靖“救”了孩子的那位风尘女子。

孩子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掉，他两只手不停地抹泪，小声道:“可是……可是娘亲会疼的。”

童言无忌，但也正因如此最是触动人心。

女子怔愣好一会儿，忽然脱力，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抱住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娘亲也不想的呀，可是娘亲的娘亲还在等着娘亲挣钱买药养家啊！”

萧澜听不下去了，正要走近，忽见一气势汹汹的老妇人疾步而来，便收住了脚步想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