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中，一中年男子端坐于主位下首，正在喝茶，他神态拘谨，面色愁苦，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萧澜看他觉得眼熟，但一个侧影不足以让她确定来者的身份，便试探着唤道:“柏大人？”

听到这一身唤，在主位下首坐着的中年男子立时站了起来，疾步上前躬身向萧澜和楚璃月行礼。

“大人免礼。”

“谢王爷。”

趁着他俩寒暄的功夫，萧澜往他身侧扫视一遍，十来个大箱子摆了一地，把原本宽敞的正厅占得满满的。

来者是萧澜忘年交柏言先生的胞弟——柏默。不过，这对兄弟着实有些名不副实，柏言先生性情沉稳少言语，多实干，而柏默则是长袖善舞，善于同人结交，因此多次得人提携，如今也算是萧瀚的左右手了。

“柏大人请坐吧。”萧澜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携着楚璃月坐上了主位。

等他们落座，柏默这才笑着点头坐下。

萧澜拿起杯盏，用杯盖拂去茶沫，礼节性地问道:“许久不见，柏大人一些都好？”

“下官一切都好。”柏默恭敬作答。

饮了一口茶，萧澜淡淡道:“柏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怎么不先好好歇歇？”

萧瀚同她关系那么僵，而柏默为人圆滑，若非萧瀚授意，他不会这么眼巴巴地上门来，要不然可就是明摆着要得罪萧瀚了。

但萧瀚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出于亏欠的补偿吗？又或者难道朝中出了什么事，使得萧瀚有求于她？

放下茶盏，萧澜心情复杂。

柏默神色自然道:“身为使臣，肩负重任，自然不敢懈怠。”

“文兴帝陛下可还好？”萧澜懒得同他打哑谜，便直接了当地问了。

柏默微喜，正色道:“陛下勤于政事，也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

柏默瞥了楚璃月一眼，答道:“陛下十分挂念您，臣此来于公是同楚国互通有无，于私则是替陛下前来看望您。”

“本宫好与不好都是拜他所赐，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如今又是干什么？亡羊补牢么？”那么真是可惜了，为时已晚。

萧澜面色冷峻，不怒自威，全然不复楚璃月面前的天真模样。

柏默其实也不想走这一遭，但身负皇命，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下去:“陛下他尚还年轻，难免思虑不周全，您多包涵。”

说着，他起身，朝大木箱旁边站着的侍从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将箱子打开。

“您瞧，这是姑苏新产的云锦，今岁大半的产量都在这儿了。”柏默指着满满一大箱的缎子对她道。

“还有这些……苦丁茶、雪蛤膏、化州橘红……”柏默殷勤地介绍着，但萧澜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其实不消他一一介绍，萧澜自然也能识得出他带来的都是好东西，但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介怀的。

末了，柏默身后的侍从呈上一个四四方方的螺钿锦盒，柏默接过后打开，亲自呈到了萧澜面前。萧澜抬眸看去，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串红珊瑚珠，中间最大的一颗上面篆刻着天翼白虎图腾。

这倒是有心了。

萧澜母族以凤鸟为图腾，而萧澜因为骁勇善战被称为是白虎星下凡，因此她将两者相结合，以天翼白虎代表自己的权威，墨羽军的军旗上也有天翼白虎纹样。

犹疑片刻，萧澜接过锦盒，淡淡道:“这个本宫收下，其他的你带回去吧。”

“啊这……您还是收下吧，毕竟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怕您身在异国被人看轻了不是？”说这话时，柏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楚璃月。

楚璃月面露囧色，正要辩解，萧澜却道:“回去告诉他，本宫在这里过得很好，有人疼有人爱，还不必为了朝政烦忧，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是是，臣回去一定一字不漏地转告陛下。”柏默忙不迭应声。

沉思良久，萧澜还是留下了这些礼物，倒不是在意自己是否会被看轻，而是为了给自己和萧瀚留下转圜的余地。

柏默了却差事，不等萧澜送客便立即告辞了，大概是怕萧澜反悔又让他把东西带回去。

“唉。”看着地上装满了珍贵礼品的大木箱，萧澜长叹一声。

身在晋国时，萧瀚忌惮她，因为她的手中握着数十万铁骑，朝中大半官员也都臣服于她，纵然用权势滔天来形容她也不为过。她的确将萧瀚扶上了帝位，但是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翻覆朝堂。

麾下的将领就曾多次暗示她发动兵变，自立为帝，他们愿意拥立她成为女皇。

这样的她对于萧瀚来说无异于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而现如今，她只是楚国一位闲散无能的王爷的妻。至于她的墨羽军——国与国之间联姻往往以城池为聘礼，以城池为嫁妆，萧瀚给她准备的嫁妆里面除了金银珠宝还有边境十八城，如今墨羽军就驻扎在那里，她若是想调用来做些什么的话也不方便。

淡退了晋国的权力中心，她已经不再对萧瀚的帝王权威构成威胁了，萧瀚也终于能将她当做纯粹的长姐看待了。

或许，这样就挺好的吧。

到过巅峰，领略过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经历过生死，她将权位看淡了些，也将情谊看得更重了。

再说了，她自己糊涂半生尚且得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为什么不给萧瀚挽回的可能呢？

将珠串收好，萧澜问道:“璃月，你对此有何看法吗？”

她会见母国使者，楚璃月没有回避也没有发话，他在这里仿佛就是为了看着他们似的，萧澜猜想或许他对自己还不放心，因而有此一问。

楚璃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本来是想给你撑场面的，不过好像也没发挥什么用。晋国那边，你自己定夺就可以了。”

萧澜微惊，原来他是这样想的，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给她撑场面这想法倒是奇特，在常人眼里，比起他这个并无实权的皇子，应当是她这个战功赫赫的“大晋利剑”更能撑起场面吧？

“非也非也，今日若是你不在，我纵然再骄傲矜贵也是枉然，柏默回去转告给萧瀚的一定是长公主在楚国备受冷遇，还嘴硬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