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瀚坐在床上，里衣半敞，他肩膀上缠满了纱布，其间隐隐有血渍渗出。他脸色苍白，眼下的鸦青和下巴处灰褐的胡茬在这张白面上尤为显眼，还有那微有些佝偻的脊背，此时此刻，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年近三十的潦倒破落户，和萧澜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天差地别。

地上散落着铠甲、染血的中衣、以及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一支折断的箭簇。只粗略扫一眼，萧澜便认出了那箭簇的尾羽与寻常士兵的配置不同，不用看箭杆上的刻字她都能确定是百里靖的手笔。

“皇姐……”萧瀚愣愣地看着萧澜，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萧澜又何尝不是局促不安呢？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心疼。皇宫里到处都是血，可是别人的血跟亲人的血是不一样的，看到别人的血她会恐惧、悲悯、反感，久了就麻木了，自己亲人的血，看着让人心疼、发慌。

一旁的老太医大概也觉得气氛尴尬，左右他已经完成本职工作，给萧瀚处理好伤口了，便提起药箱告退。

临出门时又深深回望一眼，摇着头走了。到了外头看着威武雄壮的楚国将士，老太医心道这晋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其实，洛阳城中的将士百姓们基本都是这个想法，萧澜回来了，晋国的主子该换了。

小德子也出去了，还贴心地关好了门。楚国的将军们一直在外头，没进来过，寝殿之内骤然只余下了萧瀚、萧澜、楚璃月三人。

萧瀚与萧澜四目相对着缓缓起身，忽而噗通跪了下去。楚璃月连忙闪到一边，免得萧瀚把自己也给跪进去。

萧澜想拦他的，但是不知怎么的，愣是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皇姐，我错了。”

烛光映着萧瀚的脸，萧澜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水渍。萧澜是个有本事的，尤其手里握着兵权之后成了萧瀚最强有力的护盾，但是她时常在外征战，萧瀚在皇宫免不了被人算计，受些委屈，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会露出半点软弱，只有等萧澜回来了才会关起门来同她诉苦。

萧澜记得自从首辅大人的府邸被抄没之后萧瀚就再也没哭过，此番她一走大半年，萧瀚一个人支撑着泱泱大晋想来也是真不容易，有楚璃月在场，竟也含了泪。

若是以前，萧澜必要冷脸搬出“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大道理教训他，但是现在，萧澜只是缓缓蹲下身，让自己下降到与他等同的高度，柔声道:“没关系，皇姐不怪你。”

即便曾经心怀怨怼，萧澜现在看到萧瀚这惨白憔悴的脸心也软了。

“阿姐……”萧瀚哭着露出了个笑脸，丑得让萧澜不忍直视，但她也跟着笑了。

有了这样一个好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萧澜把萧瀚扶起来，萧瀚注意到一旁默然不语的楚璃月，便问萧澜:“皇姐，这位是？”

楚璃月走上前来，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朝着萧瀚欠身道:“楚国三皇子楚璃月，澜儿的夫君。”

萧瀚神色僵了一下，而后连忙起身，对楚璃月道:“此番多谢贵国出兵相助。”

萧澜连忙拉住他，笑道:“这等场面话留着一会儿对楚国的将士们说吧。”

她带楚璃月来主要是想让萧瀚见见面，虽然眼下这个世道国与国之间纷争不断，眼下晋楚联手也只是出于利益考虑，但怎么着楚璃月也是他的姐夫，他该见一见的。

楚璃月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陛下最该谢的是你皇姐，我楚国大军浩浩汤汤千里奔来，是为楚国，唯有你皇姐历尽艰辛是为你一人。而且，她本可以不来，或者晚些来，直接捡个女皇的位置。”

“璃月……”萧澜以眼神制止楚璃月，但是没用，他还是把他要说的说完了。

“是，我知道。”萧瀚垂首，低声应道。他抽开屉子，从里头取出一卷圣旨，递给萧澜道:“臣弟无能，守不住晋国，这是退位诏书，请皇姐登基为女帝，佑我大晋千秋万代，帝业永固。”

这下，楚璃月傻眼了，怎么说退位就退位啊？还诏书都准备好了！哪有这样随便的皇帝？！

“不…不行！绝对不行！”楚璃月急了，萧瀚抬眸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萧澜则是好整以暇，看热闹不嫌事大。

左右殿中没有旁人，楚璃月也省得压着脾气，直接炸了，对萧瀚大喝道:“让本王的王妃回娘家登基做女帝，亏你想得出来！真是的，哪有你这样的小舅子，本王好心带着大军来救你，你却想挖本王的墙角，抢本王的王妃！”

这个问题萧瀚还真没考虑道，他怔怔然半晌，试探着道:“要不？王爷您——入赘？”

“你！”

好了，楚璃月本来只是想揍他，现在想砍死他的心都有了。

楚璃月瞪了萧瀚好一会儿，无奈转而凝视萧澜，那眼神颇有种萧澜敢答应他就要和萧瀚同归于尽的既视感。

萧瀚有被他吓到，躲到萧澜身后，战战兢兢地建议道:“阿姐，这个姐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凶了，要不你把他休了，等你登基之后臣弟亲自给你操持一次选秀……”

被当成聋子的某人，阴恻恻道:“离这么近，就算听不到，唇语也能读出来了。”

再说了，选秀又怎样？堂堂大楚第一蓝颜祸水对自己的颜值自信满满，他才不信萧瀚能从晋国找出更好看的给萧澜。

萧澜不理他，对萧瀚调侃道:“先前不是可喜欢皇位了吗？这会儿终于知道山芋烫手了？”

“阿姐~臣弟知道错了嘛。”萧瀚扯她胳膊晃，囧得厉害。

原本沉重的家国大事被这么一搞，反倒多了些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轻松。

萧澜浅笑着接过诏书，将其放在蜡烛上头烧了，语重心长地对萧瀚说道:“皇姐已经嫁为人妇，断没有再回来继位的道理。大晋你一个人守不住，但是需记着你还有皇姐，哪怕远隔千里，你有危难，皇姐就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