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昨天说起。

“我早就给你说了，不要改，不要改，你的耳朵装在脑袋上是摆设吗？”部门经理朱国智将手上的文件夹狠狠的摔在宁哲的工位上。

宁哲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一直对自己百般刁难的朱国智叉着手盯着自己，脸上尽是怒容。而在他身后站着公司的副总楚安阳，正背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你真的是猪脑子啊，你……”

朱国智的话像是收音机里的杂音，宁哲听的越来越模糊，思想也随之飘远了。无非是得罪了老板的小米楚安阳，在公司便处处被人排挤。这次预案是朱国治交代修改的，如今又被拿来作为由头攻击自己。

“宁哲！”朱国智啪的一拍桌子，将宁哲从混乱的思绪之中惊醒。“你看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生产队的驴都不敢像你这么歇！”语毕又转头谄媚的看着楚安阳：“楚总，念在宁哲工作还算认真，就扣半年绩效怎么样。”

楚安阳挑了挑眉：“大通公司也不是养猪场，养着这些不动脑子的懒猪做什么。”说罢恶狠狠的盯了一眼宁哲。

“一年！”

宁哲心头宛如被用刀狠狠的捅了一下。想起思瞳，想起丈母娘，想起自己那不过多平米的小房子的贷款，顿时觉得如坠冰窟。

“再有下次，滚蛋！”楚安阳踩着小碎步一扭一扭的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宁哲独自低下了无耐的头颅。

古城的冬天夜色来的很早，街道上满是行走匆匆的路人，宁哲提着破烂的手提包，身上穿了一周没换的西服已经有了臭味，看着眼前拥挤的公交车，心里一万个不想去挤，但是无奈只能加入了人潮之中。

“你这个小伙子，急着去投胎啊！”前面波浪头的大妈，堆起一脸横肉，恶狠狠的边骂宁哲，边用手把他向车门外推了一把，宁哲一个踉跄，倒在了站台前。

“等一下，师傅。”宁哲冲着司机大喊，但是带着墨镜的司机瞟了一眼宁哲，冷漠的观赏了公交车门。

宁哲心里愤恨，但是随即转化成了无奈，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脏水，确不料一辆揽胜从眼前飞驰而过，溅起的污水给宁哲洗了一个“透心凉”。车窗内一个留着“社会头”的男人瞟了一眼宁哲，吐出了嘴里叼着的“华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摇起了车窗。

脏水从头顶缓缓留下，黏糊糊的，冉雨的心飞回了六年前。

当时自己从省内排行第一的大学毕业，进入这家五百强公司后也展现出工作能力，颇为领导赏识，与高中便在一起的女友思瞳也如愿进入了律师事务所坐起了助理。但老父亲在工地里坠落摔破了脾脏，黑心工头以临时工身份为由，之赔了五万元了事。

父亲在痛苦和挣扎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家里的顶梁柱，宁哲心里的英雄，在死前老泪纵横的还在给母子两道歉，诉说自己没用，没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清清白白的父亲，葬礼上只有三五生前好友前来祭奠，亲戚门怕宁哲母子借钱，竟无一人前来。

而宁哲在灾难的打击下，在公司开会时摆错了领导的座次，一件小小的事情竟然让同是助理出身的楚安阳副总经理暗记在心。从那时起便处处给他穿小鞋。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宁哲的回忆，他呆滞的接起电话，思瞳不耐烦的声音便从电话里传来：“宁哲，我晚上要加班，就不回家了。”

“哦，好吧！”宁哲机械的答道。

电话那头闻言更好似被点燃了一般：“宁哲，我二姨说的，下周订婚要带的红包，还有十万零一的见面费，你们家准备好了没有。”

“这……”宁哲心里一阵绞痛。“思瞳，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能不能劝劝阿姨。”

“劝什么！劝什么！”思瞳那边瞬间传来哭腔。“我们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劝了多少次了，六年了我劝了多少次了，还要我怎么劝？”说完就摁掉了电话。

宁哲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一阵忙音，心头仿佛失去了一块肉。他垂着手，任由电话里的忙音响着，像一个行尸一样，向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点了，末班车，已经错过了。

宁哲感觉到身上的脏水蒸发后留下的污物在皮肤表面让自己一阵瘙痒，抬头一看走到了古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餐厅“早乙寿司”，里面飘来烤鳗鱼的香味，让宁哲肚子里一阵咕咕叫。他曾经多少此许诺过在“早乙寿司”里给思瞳过情人节，而如今距离他最初夸下海口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而进去的次数，为零。

突然，冉雨看到一辆E在路边停下，一个穿着正装的女孩从后座下车，为他开门的是一个带着“绿水鬼”，西装笔挺的俊朗男士。

“思瞳？”宁哲有点委屈，鼻子里甚至有点酸，说不上是失望、是愤怒、还是难过。

“不是在加班吗？”宁哲凄凉的喃喃道，他没有勇气迎上去问或者去吵闹，只能隐藏在街角，拿起手机给思瞳拨了一个电话。

思瞳正要进入餐厅，听到电话铃响，拿起来瞧了一眼，稍有犹豫，而后便挂掉了电话。这些宁哲都看在眼里。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听筒里传来忙音。

宁哲想过优雅的进去，微笑着把思瞳带走。但此刻狼狈的身形，让他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他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自卑。

整整十二站路，宁哲从点走到晚上十点才到家，站在楼下的时候，E却快自己一步，把思瞳送了回来。男人礼貌的目送思瞳上楼，宁哲在后面看着E飞驰而去。他想起了那部赛车电影，自己走的再快，也快不过接走思瞳的E。

站在家门口，宁哲甚至都没有勇气推开家里的门。

思瞳回家后见宁哲不在，换了睡衣后给宁哲打了电话，而熟悉的铃声却在门外响起了。

她拉开了门，宁哲一脸污浊，一脸冰冷的站在昏暗的楼道里，手里攥着手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天天这么晚，也不见挣多少钱。”思瞳打开门把宁哲让进来，没有注意宁哲的异样，转身就回了房子。

宁哲没有放下提包，站在门口的脚垫上面没有进入。思瞳这才发现了宁哲一身污泥，想要责怪但还是缓了缓语气，递给宁哲一个毛巾。

“擦一擦过来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宵夜。”说着递给宁哲一个纸袋子。

宁哲手里攥着毛巾，接过纸袋。“早乙寿司”四个霓虹字印在纸袋上，像四个耳光，狠狠的扇在他的脸上。

“早乙寿司？”

“嗯，今天下点血本，给你带点好的。”思瞳自然的回答道。

宁哲打开盒子，寿司整齐的摆放着，包装袋都价值不菲。

“好吃吗?”宁哲冷冷的盯着思瞳问道。

“还行吧。”思瞳转过头，对上了宁哲的眼神，而后眼神便闪躲道一边。“怎么了？”

“我被扣工资了。”宁哲端着寿司没有动。

“哦。”思瞳随意的回应了一句，语气中有些许的讽刺。“这次又扣多少?”

“一年。”

“什么？”思瞳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一年？宁哲，你这时候给我说你被扣了一年工资？”泪水崩溃一般从思瞳眼眶里流出。

“对，一年。”宁哲平静的拿起一个寿司整个放在嘴里，狼狈的嚼着。

“你混蛋！”思瞳跳起来一巴掌打翻了宁哲手里的寿司。“那下周订婚，我怎么给我妈说，怎么给我家里的亲戚说。”

宁哲呆坐着，望着摔了一地的寿司，呆呆的看着。嘴里感觉十分干涩，艰难的把嘴里的寿司吞下去。

“你说话！”思瞳发疯一样的在宁哲身上捶打。“你说话！你说话！你说话！”

“让她们都去吃屎吧！”宁哲抬起头，冷漠的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思瞳似是没有听明白，又问了一遍。

“我说让他们都去吃屎！”宁哲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让他们都去吃屎，操！”他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狗，冲着思瞳大喊。

“你，你……”思瞳用手指指着宁哲，气的胸口一阵起伏。

“我爸生病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为了省钱连IU都不肯住。我妈现在还在老家承包农田种地给我们还贷款。你们家呢？一套房子，一套巴掌大的房子，要了我爸一条命，一条命！”

宁哲睁圆了眼睛，对着思瞳大吼.

“宁哲。”思瞳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强压住情绪，抹了抹通红的双眼，竟缓下来口气，对宁哲说道：“宁哲，我知道你有压力，我们不订婚了，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好吗？”说完把手按在宁哲头上抚摸了一下。“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宁哲“啪”的一声打掉了思瞳的手。“我宁哲今天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这辈子走的再快，也跑不过别人的E。”

“你……”思瞳呆立在原地。

宁哲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的稀烂的寿司，塞进嘴里大口的嚼。“我请不起你吃寿司，我给不起你妈红包，我供不起这个房子，连我女朋友都留不住了，我他妈的究竟还能做什么？”

“你放下。”思瞳留着眼泪去抢宁哲嘴里的饭，“吐出来。”

“滚！”宁哲瞪大了眼睛对着思瞳咆哮了一声。

思瞳呆立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两行清泪从眼帘里流出，她用手指颤抖着指着宁哲说道：“你说什么？”

宁哲指着门外，对思瞳吼道：“滚，和你们家的亲戚，滚出我的世界，要滚多远滚多远。”冉雨仿佛吐出了近些年来所遭受的痛苦，但内心里仍旧仿佛被撕裂一般。

思瞳走了，哭着走了。宁哲赢了争吵，吐了不快，然后输掉了一切。

他靠在沙发上，看着床头贴着二人大学时去雍华池拍的照片，笑的那么灿烂，那么无忧无虑。

明天就是还贷日了，这巴掌大的破房子，自己也供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