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是你的机器人吗？”

刚才被绕过去两次的洛特仿佛恰巧路过，见到这边的身影之后问。

“是你之前领回去的，故障了的机器人？”

他捏捏刚收到消息的光脑，在刚刚和前队友们分开，就急急忙忙被支过来后这么说。

夏沉星把苏秋白往身后藏起来，情绪一瞬间恶劣下来：“与你无关。”

好讨厌。

在刚刚下决定，想要把智能光脑取下来，让自家机器人再少一层枷锁，让自家机器人再产生类似于“开心”的情感的时候，就这么遇到了想要避过却避不过的不喜欢的人，被不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唯一。

真的好讨厌。

在自己这么珍视的情况下，在自己那么在意当初的初遇，把那场意外当作奇迹，把生命从那一刻忽然亮起的时候，遇到这些说着“故障”话语的其他人，听着其他人用令人厌恶的随意对待自己的珍宝，自己的家人，自己最重要的存在。

好讨厌、好讨厌！

在明明已经避过两次却还是遇到，在不想要被其他人干扰却依旧被吵到，在这场陪伴的短暂旅程本来可以使一如既往的令人愉悦和放松的，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遇到这种并不愉快的意外。

“与你无关。”他再说一遍，把苏秋白藏好在背后，盯着洛特，手指轻轻安抚着被忽然拽到后面的自家机器人，安静说着没事，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在这个时候吓到（？）自家机器人，眼神却冷冰冰落在这位作为其他人的同学身上。

好讨厌。

好讨厌。

好讨厌……

为什么还不离开？

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打扰我们？

为什么……还不滚？

几乎不加掩饰的眼神让人心悸片刻，洛特往后退半步，忽然又好像回到了在虚拟训练场时候一样，有种被狙.击.枪持续瞄准了致命点的错觉——

在自己进行任务的时候被压迫着分心，在自己即将命中的时候被先一步抢人头，在最后结算成绩的时候，眼看着一次次将要得分甚至将要双倍甚至三倍的分数通通在被抢先一步里被判定无效……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但是，这里不是虚拟训练场，眼前的也只是一个被要求“关照”的普通人。

——而且校园内，学生无证不可持有武器。眼前绝对不会有什么枪械指着自己。

所以他安慰自己后摇摇头，对着不远处的B81，在确定有正在执行任务的、持有武器的校园守卫型机器人就在旁边后，照着光脑里收到的讯息念：

“与我有关。我只是想说，‘你没有对中高端机器人进行保养的资金，缺乏正确使用军用机械的意识，也无法在现在的情况下知晓怎样最大化利用身边的资源，所以，不如把它卖给我？比起一个无用的保姆或宠物，一笔能让你在课外租用专用设备进行练习的资金，应该是你现在更需要的吧？’”

念着念着，他感觉有些冷，却还是在现在因为不断掉落名次而被队友放弃的处境里说：“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沉星沉沉盯着他，抓紧苏秋白：“我拒绝！”

明明我只剩下这一个，我只拥有这一个，你们却还想抢过去。

明明你们什么都有，家人、朋友、队友、甚至终身伴侣，却还是要来夺走我的唯一。

明明这根本与你无关，你还是要过来参与进来，做这些令人讨厌的事，说这些令人讨厌的话。

明明我和一一中间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插进来，却还是有人要挤开、要分开、要把我们割裂开……

系统：[黑化值+2%，现黑化值为52%。]

“我拒绝。”

系统：[黑化值+1%，现黑化值为53%。]

“我拒绝！”

系统：[黑化值+1%，现黑化值为54%。]

一连三声通知，苏秋白：“夏夏？！”

他急急低声唤一声，几乎要站出去，却被夏沉星紧紧压在身后，紧紧依靠着。

又两声之后，苏秋白见夏沉星不愿意自己出去，只好在后面半抱了一下，扯扯衣服，又无声安抚了几下，才感觉到夏沉星稍稍从紧绷里放松下来一些一样。

夏沉星闭眼，把怒气压下去。

——自家机器人在他手心写：别、生、气。

他在睁眼后眼神冷静一些，在洛特刚才往后下意识退后一步后说，低低说：“我拒绝。滚。”

——我拒绝你们的意图。

——我拒绝你们对他的定义。

——我拒绝失去他，回到过去的那个令人几乎发疯的未来。

洛特下意识再退一下，又撑回来：不能怂。

却眼看着夏沉星那么凉凉地盯着他，慢慢地感觉那种被狙击的窒息感觉又回来了，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夏沉星左手抓紧苏秋白，对着对面伸出另一只手，做出半个手势，“而任何想要把他带走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手势的完整意思是：我将狩猎你。

然后三个数字用那只手依次展示：3、2、6。

洛特脑子嗡一下炸开。

——帝军潜移默化的生存环境，丛林法则；丛林里每个年级都有的事情，猎人狩猎猎物；326，他在虚拟训练场里被针对的次数。

他会像夏沉星被安格狩猎一样，被夏沉星狩猎。

而那个326则表示，这个荒谬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夏沉星盯着他。

一一是我的家人，最重要的存在，不是无用物，更加不会在任何时候能离开我到其他人那里去。

所以，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滚。

系统：[黑化值+1%，现黑化值为55%。]

他收手回来，握紧苏秋白的手，又被反握。

苏秋白轻轻安抚着他，第一次见到夏沉星和其他同学在课外发生争执，也第一次见到夏沉星这么生气，并在这个话题和自己有关的时候，在夏沉星之前的慌乱与现在的怒气里快速说：

“我不会离开夏夏。”

剩下的话有对面僵着的其他人在，他不好喊出来，只是发消息过去，拽拽夏沉星的袖子示意看光脑：“别怕，别生气。我不会离开夏夏，我不去其他人家里。所以，不要为这个生气。”

“我不会离开夏夏。不要生气。”

“没事的，不论谁来，我都不会跟别人走，夏夏别生气。”

“不要怕，别慌，我会一直陪着你，像之前一样。”

好多话语在被拽袖子后迅速传递过去，苏秋白被按在背后，虽然被尽力避过，也看不到夏沉星的神情，但是在那紧绷的身体和那些激动的话语里他却能直观地感觉到夏沉星的情绪，之后更是在系统那被触发就自动播报的黑化值实时记录里不断说着话，在夏沉星好不容易过得好一些、心理状况好一些后说：

“夏夏别怕，以后只会更好，不会更坏，我会一直陪着夏夏从现在走到美好的未来。”

“夏夏，不要在意他们，我们会好好的的，别生气，别怕。”

他不断发送着消息过去，几乎是把夏沉星心里的那些惶恐一丝丝熨过去，想要开口直接说，直接快速地陈述未来不会黑暗，但是基于对面那个不走，也没继续说话的存在，却不好把夏沉星心里的这些脆弱表达出来，只是不断发着消息，轻轻抱着夏沉星。

那些铺天盖地的消息里，夏沉星终于放松了下来，“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不气。”

苏秋白才缓缓松口气，就这么抱着夏沉星：“嗯嗯。”

——他暂时不想等那个人回来了，只想在有其他人的时候，快点离开。

——夏沉星在这里，可能还会遇到其他人，还会发生其他意外。

夏沉星转身把他抱在怀里，转身的瞬间，苏秋白听到“噗呲”一声。

有人摔在了地上，然后脚步声，快步离开。

他被抱着，摄像头挡住了，看不到外面，只是继续抱着夏沉星：“……我不会跟别人离开。”

之前那些时而浮现的感觉，则在这黑化值暴涨的时候再一次出现——

夏沉星，对他真的只是控制欲强吗？

在能完全掌控他的时候才感到安心并开心，对他的来历不信任，所以需要全程监控并且随时查看？

苏秋白其实确信，夏沉星说的，“一一也最重要”是真的。

因为在夏沉星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其实也没有其他存在。

所以去掉夏沉星本人，自己这个被完全掌控的存在，也可以算是最重要，最让他在意的了。

可是之前的时候，那些最初的认定，在一天天的相处里却总是被挑战着真实性，在那些亲密的相处里让苏秋白怀疑起最初的感觉。

苏秋白忽然真的想问一下了：“夏夏。”

夏沉星没有松手，依旧这么抱着：“嗯。”

“夏夏之前说我最重要，是因为我完全忠于夏夏，行踪都能通过微型光脑传递过去，在这种完全被掌控的情况下永远无法背叛夏夏吗？”

久远的时候，夏沉星第一次降低黑化值，苏秋白在那个被戴在自己手腕上的微型光脑里震惊后这么想了一下，然后直接将微型光脑安装到了身体里，把一切都传递过去，当作夏沉星是在不相信自己，并且在掌控自己的行踪之后才有了安全感，感觉开心一些。

后来，他在夏沉星的黑化值降低里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夏沉星在黑化值降低里应该感觉还不错，并且为他感到开心。

再后来的现在，在夏沉星说自己是他最重要的存在，在夏沉星那么依赖着自己，在夏沉星不喜欢自己和其他人过多交往，在夏沉星想要自己总是陪着他，在他那么想尽办法地想要在课间多和自己待在一起，而刚才有人来想要带走自己，他就黑化值猛涨的情况下——

苏秋白说：“对夏夏而言，我是什么存在呢？夏夏有相信过我吗？”

是刚才说的保姆或宠物吗？还是其他？

从最开始保留到现在的微型光脑，以及一直坏着的自己体内自带的联网装置，是还没有相信我吗？

苏秋白抓着夏沉星的衣服，把从第一次降低黑化值后就在意的事说出来，并且在这些天里总是时不时出现的错觉与稍稍的情绪失控里，暗暗有些紧张。

——所以，说什么“我对你也并非别无所图”，然后直接放下一切，其实也只是自己说谎骗自己。

这些事情最开始可以勉强自己说只是为了任务，所以不在意，但后来交往密切了一些，在日积月累的陪伴里不自觉把对方当作朋友、当作更重要的存在，在每天那么相拥、整宿整宿几乎对着对方睡颜的那么亲密，在一天天的朝夕相对并且真的用心之后……怎么会可以继续一点都不在意？

所以，问出来吧。

苏秋白抓紧夏沉星，在今天的黑化值猛涨之后想要一个答案，并且心虚里，不确定会得到什么答案。

——或许，真的是“宠物”？

他想了下，觉得自己的定位其实有些像，一样的逗对方开心，一样的为对方服务，却又在这之外附加了保姆机器人的照顾。

之前的那个人说的似乎有几点道理。

终于问出来后，苏秋白心里乱糟糟的，之前掩埋下去的想法全部都在脑海里杂糅起来。

然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夏沉星说：“家人。”

愣怔过后，一个惊喜出现在心底。

“一一是我的家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相信一一。”

接二连三的惊喜迎面而来，让苏秋白愣在那。

然后，夏沉星就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把微型光脑取下来。

“一一，是不是对它感到不舒服？”

他挣开怀抱后，对着之前的问题，在机器人不应该会有这种问题——这种问到为什么要监控“它”，为什么要觉得“它”不会背叛，为什么要将微型光脑加入体内的问题里——惊讶且小心翼翼问着苏秋白的情绪：“是不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在，所以感觉有些地方不自在？比如……”

按照程序运行的机器人应该无条件接受一切，不会在程序外有任何数据和想法，也不应该有当初的失误性呼救，几个奇怪的问题里，夏沉星倏而将仿佛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和问题连接起来，脑海一片空白，傻傻地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又忽然不确定自家机器人是否也有相同位置的器官，只是在刚才的问题后，说：

“一一是……有了不舒服的情绪，是吗？”

前后连起来的讯息里，以人类的角度思考的话语这么问。

——不论是不是自主模式里的模拟，大数据之后根据其他人类的反应而做出的应对，刚才的不应该出现的问题里，这种“你真的有情绪”的感觉从夏沉星心里出现并且覆盖全心，把那些不舍的刺痛感驱逐到一边，只留下这些惊喜和微不可见的可能：

“一一是有自己的感觉吗？”

他想要这感觉存在，但是物种隔离，常识横亘。他不知道自主模式里所谓的模拟到底是模拟到哪一步，而他们家一一又是不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情感。一切，又是不是他惯常想多之后的再一次。

所以，他想问，也想要答案。

——或者想要，从答案里能够看出来的东西。

问话里，苏秋白脑海中之前的惊喜还炸开着，显示屏上五彩小花跳跃，一时对着这个问题没反应过来，又在反应过来后，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机器人（AI）有自己的情感吗？

即使专业就是与此相关，对这个问题，苏秋白也一直是保持一种远观的态度，并且在现在成为机器人之后，对着怀特先生和喵呜，其实也不知道，它们那些反应里，到底是设定好而模拟出的性格与情感模式，还是真的有了自己的情绪。

所以，他也不知道，作为机器人的自己，又该不该拥有感觉。

苏秋白抱抱夏沉星，一时没有回答。

夏沉星却在自己的小小期许里悄悄开心，开心得心里开花，把之前的讨厌的人全部都忘到一干二净，然后小声说——

“我想要一一有自己的情感。”

我想要一一有自己的情感，可以真的是家人，而不是自主模式里模拟的性格。

永远稳妥，永远周到，永远如程序一般不会出错。

如果，一一真的是家人，会比是机器人的模拟要好很多、很多。

忽然的期许里，之前关于未来的展望全部推翻，夏沉星在原本和自家机器人一起，在自家机器人的陪伴下成长之外，忽然又有了更多的期待。

——也许，他的情感可以不是单向的。

也许他曾经想多的那些“孤独”，自己想多的那些“情感”，在现在或者将来的某个瞬间，可以真实存在。

“一一……”

夏沉星低低说，眼里全是希望的细细光芒。

系统：[黑化值-10%，现黑化值为45%。]

苏秋白在通知里瞬间抓紧夏沉星，避开他的眼神：“我……”

之后却说不出话来。

他对着夏沉星眼神有些动摇，想要不顾其他说些什么，但是又在想说的时候，心底浮现一种害怕，觉得承认之后，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不可控变故发生。

——不知道是好，也不知道是坏。

他害怕是关于自己的坏，也担忧是关于夏沉星的坏，并借着自己对那些机器人、AI是否存在情感的矛盾里，保持了一瞬沉默，只是继续抱了抱夏沉星。

对不起。我暂时保持沉默，我想想一想。

但是夏沉星依旧开心，并且在这继续等了一会，又在再一次等到一句那个人有事离开、监控程序暂时没办法解决之后，即使目的不成，也还是开心地带着苏秋白回去。

回去后，夏沉星检查了一遍零件，类似于给苏秋白做了个全身体健，又在之前简单地把微型光脑拆下来后，很快重新完善和设计了线路。

苏秋白看着他在当初亲手把微型光脑拿出来之后，又在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拆下来，处理后续，心里因为没回复的话语情绪复杂。

夏沉星则就着半蹲着的姿势，在重设联网和通讯设备后，仰头看了一下，对着熟悉却可能有了变化的自家机器人，灯光之间，细细诉说心中的期许：

“一一，真希望你真的能回应我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