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

第 284 章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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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需得早起。

早上七点,裴重苍被手机设置的闹钟震醒,章狗已然消失不见,他环视着黑黢黢的屋内,一丝光也看不见,仿佛还处在深夜似的。他难得地睡了个无梦的好觉,大概是农村环境安静、湿度高、屋内不透光的缘故吧,门口传来一连串毫无尊严的求食的喵喵叫,裴重苍捂了捂脸,心想睡得好大概跟怀里有个移动暖手宝也有关系。

与猫叫同时渐行渐近的是林昼的脚步声,一人一猫进了厨房。

裴重苍就着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穿戴整齐,打开门雾气扑面而来,寒风把他吹得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跨过门槛,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然后往厨房里探头。

林昼听见他哈欠声了,见他探头便说道:“洗脸吧,壶里有热水,哎哟喂,你这个头发哈哈哈,跟鸡窝样!”

裴重苍摸了摸脑袋。头发又长长了。

林昼把米和水倒进锅里然后生火,裴重苍走过去说:“我烧锅。”林昼见他眼睛都还睁不开的样子,说:“先洗脸,不然我怕火把你头发都燎了。”

“不得。”裴重苍擦擦眼屎,“反正都要把手弄脏,烧了再洗。”

林昼只好把位置让给他,过去门口的篮子里选了两个红薯,又顺手拿了案板上刚从地里摘的青菜,到土灶正对着的后门去洗。

“用热水嘛。”裴重苍说。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不用,一哈就洗好了。”林昼直接从水缸舀了一瓢凉水到大铝盆里,先把青菜扔进去简单涮了一遍放到一边的小盆里,然后用手把盆里的水一点一点泼到红薯上,清洗掉表面的泥土,然后再放进盆里用树皮一般粗糙的手心手指搓一遍。

红薯切大块、青菜切粗丝,林昼把红薯放进锅里合好锅盖,说:“早上就吃得简单哦,昨天晚上的豆腐干热一哈,一个稀饭配咸菜,够不够?”

裴重苍点头。

“你肯定不够,我去把凉菜从冰箱头拿出来,免得一会儿吃的时候太冰,哦还有花生,我自己酥的,你吃不吃?”

裴重苍点头。

过了会儿林昼回到厨房,给大橘扔了一片凉菜里的猪耳朵,然后说:“这边炒锅的火不忙架哈,稀饭要煮一会儿。”

裴重苍点头。

高压锅煮稀饭很快就上了气,顶上的泄压阀蹙蹙蹙地由慢到快转动起来,裴重苍退掉燃得正旺的柴,留下一根大柴就够了,等林昼把裴孚望叫起来,炒锅也开始上火了,在等待炒锅变热的过程中,林昼打开高压锅锅盖,把一小把玉米面边搅边撒进了锅里。豆腐干热好装盘放在一边,林昼又将青菜丝倒进高压锅里搅了搅,让裴重苍退火洗脸洗手去。

裴重苍这才从外面钢丝上取下自己的毛巾,放到只有一瓢冷水的洗脸盆里,在林昼担心水太冷的声音中快速洗完了脸。

三人一人坐一方吃饭,大橘跳到林昼的长板凳上,林昼说它才吃了一片肉又来要,不许上桌子,裴孚望夹了颗花生米放到自己的板凳上,大橘跳过来闻了闻就抬起头来,裴孚望不理它,它就把花生米当玩具拨到地上,两只母鸡闻声赶到争相啄食。

最后大橘还是跳到了裴重苍腿上,用委屈巴巴的大眼睛仰望他,裴重苍看了眼林昼,林昼摇摇头,说她刚才已经给它碗里放了一块红薯,不要惯它。裴重苍便无视腿上的小猫咪,自顾自吃起了饭。

大橘一无所获,便跳下去走了。

裴重苍这时才明白大橘为啥昨晚上突然对自己亲近,大约是因为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林昼和裴孚望喂它的都是鸡骨头,而他喂的是一小块鸡肉吧。

给吃的就亲近,不给就拍拍屁股走人,真狗啊。

裴重苍忽然问那猫有没有名字。林昼一愣,说猫取名字干啥,裴孚望则问他想给猫取个啥名字。裴重苍说“章狗”,二老都没明白,林昼说:“猫叫狗?还叫脏狗?怪哦。”裴孚望则笑了下,说现在的娃儿奇思妙想多得很,他们不懂也是正常的。

当然裴重苍也就那么一说,谁也没有把“给猫取名叫章狗”这件事放在心上。

吃完早饭裴重苍写作业,林昼去割猪草,裴孚望从屋里拿了本万年历来研究,还坐摇椅上,手边放着根长长的枝条,细的那端系着根塑料袋,一边研究一边时不时拿枝条赶走上阳台随地拉屎的鸡鸭鹅。

过了会儿林昼背了一背猪草回来,往大盆里一倒,说今天天气好,要出太阳,把玉米拿出来晒。于是裴重苍放下笔去帮忙。

老家的玉米通常在七八月收成,背着背篓去地里,站在两列中间,左手掰左边的右手掰右边的,掰了就顺手往脖子后边一扔,掰够自己能承担的重量后就背回家然后再来。裴名州说他小时候就是那样干活的,后来为了效率高点,就买了个小拖板,上面可以放三个背篓,用麻绳拴紧往回拉就行。

但小拖板也不是那么好用的,老家土路不是一眼望到头的平路,它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坎,一路上坡下坡上台阶下台阶,每次往返需得两人协作,也很费事。以前是裴名州和林昼一起往回运,后来......后来裴重苍就不知道了。

玉米运回来后堆在阳台上,每个人搬个小板凳坐下把这堆玉米围起来,从玉米穗伸出来的部位掐住玉米皮,像剥香蕉皮一样把玉米皮用力撕开,撕掉外层多余的皮,只留下内层的几根,左右手各一根玉米,把着玉米皮在手上这样那样绕两下,一个死结就系上了。

系好的玉米对子放到簸箕里,踩木梯子上到阁楼挂起来风干,如果有不小心撕掉全部皮的玉米,就摊在阁楼的木板上。

小时候总觉得阁楼是个很神秘的地方,猫很喜欢往上窜,有时候林昼还能从上面捡鸡蛋下来。他趁没人注意上去过,结果啥也没有,乱糟糟地堆着些杂物,有不穿的鞋子,有使坏的工具,还有鸡自己给自己做的下蛋的窝,下完蛋顺便就拉屎,脏得很,他后来就再也不上去了。

玉米棒子晾干后就剥粒子,这倒是印象十分深刻,那时候裴重苍最爱留在家里剥玉米,电视里放还珠格格,他就边看电视边剥,看完还珠格格看少年王,卫斯理就是他的暑假限定偶像。

剥的时候很开心,剥完就不行了,大拇指和手心都起了水泡,林昼拿针给他扎破挤掉,也不做啥消毒处理,就叫他那两天爱点干净,别瞎摸瞎玩就行。他不听,非要爬院子里的果树,弄得手上全是树皮渣子。那李子树有三米高,长得直挺挺的他也敢爬,就是总爬不高,没人教他技巧,他也抱不住,就只能转战旁边的苹果树,两下就爬上去了,树枝又伸得远,坐上树杈和脚底下的土路隔了两米高。

他那时候就是在苹果树上围观过年杀猪的。主要猪站起来比他还高,眼睛小小的看起来很凶,而且裴名州说猪是杂食动物,也就是说除了吃猪食也吃肉,导致他每次进猪圈上厕所都胆战心惊的,生怕猪一个暴起把他啃了。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有一回他在小伙伴家,他家厕所猪栏修得比较低,那猪突然就从猪栏跳了出来,把在一边蹲大的裴重苍吓个半死,都来不及擦屁股,提起裤子就往外跑,与猪竞赛。

不过还好,猪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逃跑,并没有看上与它的逃跑大业无关的裴重苍。

后来裴名州给裴重苍看了一篇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故事不长,看完他就想起了那头给幼年的他带来极深阴影的小伙伴家的猪。或许那也是一头很有理想的向往自由的猪呢,他想。

可是那头逃跑的猪最终没能逃离它身为猪的宿命,小伙伴的老爸提着扁担招呼上帮手,很快就追回来了。

它死得很不体面,被打残了一条腿,半边脸被抽花了,身上多处不知是因驯服还是因泄愤而产生的暴力鞭痕往外渗血,卷卷的小尾巴也摇不起来了,当时没死,撑到了第二天中午。

那天中午天是阴的,前面几天下过雨,天气预报说这一天大概率会出太阳。裴家正吃午饭,远远地就看一群人倒吊着猪抬过来,裴重苍立刻放下手中的碗跑到院边看热闹。

裴家路边有个大坑,是各家共用的杀猪地点,谁家要杀猪就自带一口大锅来架到坑上,路边杀路边烫。

伤痕累累的猪被倒吊着没有反应,直到放它下地,它才剧烈地板起来,嘴里发出嘶鸣声。裴重苍当时不觉得,每种动物都有不一样的叫声,但现在想想,猪的叫声其实是有情绪的,走到这一步的猪叫得是那样的撕心裂肺,而他依旧只是个看热闹的。

它板也没有用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接着烧火的人就催促着水冒烟了赶紧破肚子。

说起来,这世上真的有体面的死亡吗?

他不敢再看,这时裴名州叫他回来把饭吃完,他便噌噌下了树。饭桌上,林昼说那家的猪本来还要再养几个月才宰的。

裴孚望打开桃屋门,指指最里面的大柜子,说就在里面,表面的那两袋子就是。

门开了,裴重苍一眼看见的却是两口红通通的棺材。他看了眼裴孚望,他已经去羊圈赶羊了,林昼在院里铺垫子,大声叫他不要一个人搬,太重,等她来。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需要交代或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有生就有死,当死亡就在眼前时,你是选择最后为理想奋斗一把,还是平静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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