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好特别的名字。”

生生把玩着镂花金荷包,指尖皆是这种浓郁的香气，很快，她整个人都沾满了这种奇特的味道。她身为公主,学过香道，接触的昂贵香料没有一百起码有几十,芬芳扑鼻的蔷薇水更是不要钱地洒在衣物帕子上。

可是她养在宫中那么多年，从未闻过如此浓郁霸道的香气。

此香丸不过豆粒大小,燃烧出来的香气竟然胜过花卉、檀木和麝香。这让生生联想到先生说的插花之道。如果说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么宝信奴说的龙涎香应为香料至尊。

她欢喜地问：“宝哥哥，这个龙涎香是用什么做的？你从哪里得来？”

“宫中应当也有龙涎香。”宝信奴见她高兴,心想这钱花得很值，“我跟大食国商人买的，他们说是大食国的西海有龙,龙枕石而睡,涎沫浮水,变成石头。当地人采得这样的石头,取名为龙涎。”

“大食国应该每年有进贡龙涎,龙涎石外观平平无奇，闻嗅有很浓的鱼腥味,除了所谓的来历,并无赏玩之处。然而将之点燃,便会散发出异香。”

宝信奴打听到另一种说法，说是雌雄双龙交合于海上,有精落于水中，名为龙涎。他觉得这种说辞有点下流，所以他没告诉生生。

他起初买到龙涎石，本想当作一个祥瑞的礼物,送给刚登基的国主。龙的口水、龙的那啥液……听着是一个很厉害的东西，是个男人都想要。指不定国主会将龙涎摆在卧室，加强风水气运，以求身体龙精虎猛。

他有几分谨慎，得到龙涎石之后，没有立刻送回辽国，而是喊上图图和钱乙私下研究这个东西，看有没有毒性。三人幼年相识，虽说宝信奴后来被踢出太医院，可是图图和钱乙依旧愿意和他交往。

萧靖给宝信奴留了颜面，他没有公开蚕豆事件。

比起真父母双亡的图图和钱乙，耶律一族可谓家大业大。耶律氏的生意做到东京，官家对外说是宝信奴继承家族产业，做生意去了。

图图把龙涎石切成小块，喂给鸡狗，鸡和狗的特征正常。他又拿去喂老鼠，老鼠也没有死，活蹦乱跳的。钱乙用龙涎香熬药，那日有人喊他，他忘了关炉熄火，走开了两刻钟。等他回来的时候，锅里的水早已被烧干。药渣变得一团漆黑，竟然散发出一阵香气，闻着有特殊的甜味，留香十分持久。

香气之浓郁，居然能掩盖锅底快要烧穿的糊味！

多么神奇的东西啊！

钱乙把这个发现告诉大家，宝信奴切了一根手指大小的龙涎，用蜡烛点燃。这么一块小而轻的“石头”，散发出来的香气不仅能充满一室，气味顺着门窗飘到外面，越过围墙，连走过的路人都能闻得到。

周围住的好多小孩跑出来看热闹，他们趴在围墙上闻香，嘴角流着口水，此情此景看起来特别好笑。有邻居拍门，好奇地询问是什么香料。

宝信奴走出去，解释道：“也没什么，我家不慎打翻了一只麝香囊，风把香粉吹得四散。”

宋人爱香，麝香早已成为一种耳熟能详的昂贵香料。民间百姓不一定闻过真正的麝香味道，但好多人都听说过这种香。

果不其然，邻居没有多疑，赞叹道：“麝香名不虚传，香气真的好浓啊。”

无意间发现“龙涎为天下第一香”的宝信奴，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掌握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财富密码。他向海外商人大肆收购龙涎香，根据龙涎香的色泽和大小，他摸索出来一些门道。年份浅的龙涎香是黑色的，质地摸着偏软，腥味很重。而上了年份的龙涎香是白色的，摸起来是硬的，腥味少了很多。

大食国进贡给大宋皇帝的龙涎香，是白色的，形状不规则，瞧着跟路边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龙涎香丢在水里，片刻后能浮起来，而石头会沉下去。

宝信奴支持图图和钱乙用龙涎香继续做医学研究，他各分给两人巴掌大的一块香，两人皆收下。他派人前往岭南，据说那边买的龙涎比东京便宜，白龙涎要一两千钱，黑龙涎只值几十钱。这种东西在东京能称祥瑞，价格被炒得太高，在其他地方它没那么值钱。

除了有趣的传说，在大宋几乎没有人知道龙涎香的正确打开方式。

宝信奴挑了一批最白的龙涎香，切割成黄豆大小，装在小瓷瓶里，送给生生当香丸。他教生生点燃香丸，无形的香气把他们笼罩在一起。

“对，只放那么一丸，足够香了。”

“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弄几个金荷包，葡萄纹、忍冬纹或者鸟兽纹的。这样的小荷包放香丸正好，你可以日日换着佩戴。”

“欸，你晚上看书吗？我估计龙涎香做成蜡烛，点燃的香气应该很好闻呢。”

香气浸润了彼此的头发，再到衣裳。它深入肺腑，存在于呼吸之间，再萦绕在身侧，兴许抽刀能斩断这缕香，可谁会对着虚无缥缈的香气下手呢？

下一秒，生生打破了氛围，脸红红地说：“我晚上不看书，就是玩儿。”

啊，她不爱学习，朋友会不会看不起她？

宝信奴愣了一下，紧接着说：“没事，晚上不宜看书，看书伤眼睛。都说闻鸡起舞，白天看书才好。”

对于朋友的殷切期望，生生倍感压力。她说了大实话：“我白天也不爱看书，爱逛街。家里那么多个姐妹，数我最不爱学习。”

宝信奴：“……”

唉，这话题没法接了。

“其他公主的诗文作得好，可是你的语言说得好啊。”他挖掘到生生的优点，“她们都不懂契丹人说的话，你听得懂，是不是很厉害？”

“那是。”生生得意极了，她学外语特别快。她时常跟宝信奴玩耍，她能听懂七八成契丹语。

她跟朋友分享自己的理想：“我爱买东西，又能学会别族的语言。爹爹说我是当外交官的苗子，以后让我去榷场谈判。”

榷场是两国之间进行商务贸易的官方场所，每年为大宋皇帝带来大量赋税，有利益，自然有不少摩擦。宋夏之间有榷场，宋辽边境也开设榷场。大宋会把丝绸、茶叶、粮食、香料等物贩卖出去，换来西夏的骆驼、马匹、玉石等物，以及辽国的羊、皮革、武器等等。

这样一个具有战略意义和经济意义的地方，皇帝居然同意让公主插手？

宝信奴不由得感叹：“生生，陛下对你真好啊。”

瞧瞧人家她爹，这才叫爹呢！

生生在腰上系着镂花金荷包，快快乐乐地回宫，结束了这一日的逛街。她回到坤宁殿的时候，几个姐妹正聚在一起说话聊天。

葡萄伸手去摸小花的袖子，觉得暗香盈袖，二姐姐身上香喷喷的。她扑到小花身上，多嗅几口：“二姐姐是用了什么香？我觉得你身上好香啊。”

大福凑过去闻了闻，也说：“是很香，这是什么香料的味道？”

小花捂着嘴笑：“我最近没有用香，只是这几日吃了小钱太医熬的香汤。我咳了几下，吃了他熬的香汤便好了。他做的香汤入口香甜，不难喝的。”

姐妹口中的小钱太医，指的是钱乙。小时候不懂事，公主们还会“二哥哥”地喊，现在人长大了，再也不会那样喊了。

“到底是什么香汤，这么神奇？”

生生恰巧从外头进来，听得有好喝的香汤。她学了几分江湖人的习气，故作豪迈地说：“来，给我上十碗！”

“去去去，那是药，不能给你随便乱吃。”小花瞪了三妹妹一眼，“你要是渴了，我这里有放凉的杨梅渴水。”

“那就用一碗渴水吧，我买了粽子，你们要不要吃？”

生生喝了半碗杨梅渴水，顺势放下一只篮子。这是她在宫外买的枣泥粽子，她在店里吃过味道不错，回头又买十只粽子。

“哇，是粽子！”葡萄欢呼着跑过去，“大姐姐刚请我们吃过粽子，是咸的，放了咸蛋黄和猪肉。”

大福探出身来：“外头的手艺比我们家里的如何？”

娘亲让她掌管今年的包粽子，大福很用心，各种口味的粽子都由她亲自试味的。她把剥好的粽子尖尖让给葡萄吃，小丫头咬了一口，囫囵道：“我还没尝出味儿呢。”

“那就再咬几口。”大福哄她。

“唔……枣泥好吃，糯米也不坏。”葡萄很认真地说，“这个粽子好吃，大姐姐让厨房也做这个粽子。”

大福试吃几口，发现生生买的粽子有红枣的醇香和糯米的清香，确实好吃。皇宫里也有做枣子粽，用的不是枣泥，而是蜜枣。对比之下，大福发现皇宫里的蜜枣放糖太多，太甜，容易腻。而外头的枣泥入口细腻，微甜，惹得人能多吃半个。

她遗憾地说：“可惜今年的粽子都包完了，不好再改。”

“没关系啊，明年再改进，它又是一个好粽子。”生生拍了拍大姐姐的肩膀。

葡萄吃了生生买的粽子，冲着生生招手，非要三姐姐跟她一起坐。这个丫头鬼精鬼精，吃了谁的东西，就会跟谁好一阵子。

小孩眼睛尖，发现三姐姐身上有一枚漂亮的金荷包，不是宫中的手艺。她跑到生生身边，深呼吸一口气，惊呼道：“三姐姐，你身上很香啊，跟二姐姐是一个味儿。”

“不对，是比二姐姐更香！”

“三姐姐，你一进来，整间屋子都香了！我刚才还以为是我闻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在北宋初期，龙涎香尚未登上香道舞台，宋仁宗应该是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或者知道没在意。龙涎香在宋徽宗时期才流行起来的，徽宗起初不识货，把龙涎香赐给大臣。后来他发现这玩意儿烧着很香，立马把送出去的龙涎香收回来。

有参考龙涎香的相关资料，一种古代说法是龙的口水，参考周去非的岭外代答：“大食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采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稍久则紫，甚久则黑，似浮石而轻也”另一种说法是龙的x液，参考陈氏香谱：“非龙涎也，乃雌雄交合，其精液浮水上结之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