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早早打听到礼部会试的日子,打算那一日去苏家送一送大苏小苏两位哥哥。

她心想，以苏轼和苏辙的才华，应该能考中的。翰林学士欧阳修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他一向讲究公平，不会因为考生身份的高低来给卷子评分。

一切全凭真才实学。

“欧阳先生是有才之士,他既懂诗文，又会作文章。”

大福跑去旁听弟弟的课,因而见过这位翰林学士兼太子太傅。皇帝请欧阳修给太子当老师,世人以为欧阳修才学惊人，却不知是因为许多年前的承诺。

张嫣在入宫之前,跟先生说过：等她当了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她请欧阳修来当太子太傅。

她做到了。

欧阳修面对着小小的多肉,心中十分感慨。他当年教了太子他妈还不算完,这会儿又来教太子。太子机灵,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只是小孩有点皮。

欧阳修气得胡子发抖,你比你妈难教百倍！

他收到过夹在书里的蚂蚱,见过抽屉里爬着的蚯蚓。他面无表情地瞧着窗户边毛茸茸的大狮子头，他发现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当着狮子的面,把太子从座位上揪起来。

多肉的嘴巴鼓鼓,俨然在上课偷吃零食。

“你，还有金毛狮,到课室最后面站一刻钟！”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作业不好好写，书不认真读，当年你娘……算了，不说了,太子回去问问爹娘，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们对你的栽培吗？”

多肉慢吞吞地挪到墙角，金娇娘被老师“点名”，它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进来，要陪多肉罚站。欧阳修跟皇帝说自己才疏学浅，想要请辞。

妈的，天天给熊孩子教书，他感觉自己要折寿。

“永叔，再坚持一下嘛。”萧靖鼓励道，“今年科举，你去礼部主持可好？”

欧阳修神情激动：“好！”

科举之下，有锁院制度。锁院并非知“锁”住考生，指的“锁”住主考官。一旦官员被任命为主考官，从考试开始到这个考试放榜，他都必须住在考场之中，不得离开。这意味着

担任主考官的欧阳修可以短暂休息几日，不用去教太子读书。

欧阳修：我宁愿去监考改卷，都不想要对着一个熊孩子！

大福打听到欧阳修不喜“太学体”，提早几日提醒苏家兄弟不要用“太学体”写文章。太学体不是一种字体，而是一种晦涩难懂的写作文风。比如写的是祖父，作者不说祖父，非要写“吾父之父”，文章字数一下子飙升，实际上写了多少东西？

有用的内容真没有那么多。

太学体在太学十分流行，而太学作为大宋名校，从那里出来的考生真的很多。国子监和太学并称两大名校，彼此之间多有交流。

大福怕苏家二子都学了那个什么鬼太学体，好好的人话不会说，整什么吾父之父，吾母之母。

考试前三日，她往苏家去了一趟，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小苏。苏辙万分感激，道：“赵小娘子冒着风险，来把消息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心意，争取上榜。”

他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情，我只告诉哥哥，连爹爹都不说。”

不知道怎么的，他明明想的是“好意”，结果话说出来，变成了“心意”。

“不用谢我，才学是你自己的，我能帮你多少呢？”大福笑了一下，“考试加油！”

苏辙握着拳头，很有信心：“我会加油的！”

“加油”这个词是赵小娘子教给他的，说是能鼓舞士气。

苏家两位哥哥要去考科举，大福比自己上场还要紧张。她在头一天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快到二更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结果是第二天起床她晚了两刻钟。

“这是什么时辰了？”兖国公主躺在被窝里问。

“公主，快到五更了。”有宫人应答，“您这是要起吗？”

大福听到已经是五更，立刻喊道：“起，我要起来！”

也怪她没有提前说早起，所以没有宫人来喊她起床。她以为自己能得见打更的声音，实际上她睡得沉，什么都没有听到。

大福换好衣裳，拿起一袋点心就要往外冲。她出宫的时候遇到要上朝的官员队伍，好多大人看她，她没管。

看就看呗，没见过公主大清早出门？宋律又没说，不许公主在早上出门！

大福跳上马车，让侍卫把她送到苏家。她想的是，也许两位苏家哥哥都还没有出门？或者她在苏家找不到人，再去礼部也不迟。

苏家的门是虚掩着，没有上锁。

少女下了马车，先是轻轻地敲门三下，见没有人应答，才推开门。她见宅子里头冷清，料想是苏家两兄弟已经出门了。

进门不喊人，这也太失礼了。公主打算跟苏洵和程氏打一声招呼，再去礼部。

“先生，你在吗？”

“师娘，你在吗？”

宅子里没有人应答，一瞬间静得可怕。大福的心跳得很快，竟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放轻脚步，继续往宅子里走，她看到师娘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上有好几瓣碎瓷片，俨然是出了状况。

大福跑过去，先是扶起程氏，她伸手拍打程氏的脸和身子，程氏没有反应。她急得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听得公主的惊呼，陪伴她出来的宫人和侍卫立刻闯进来。

众人大喊：“公主，公主”

“你们快把师娘搬到车上。”大福急得快要哭了，“去图图哥的宅子，他应当还在家里！先找图图哥救命，你们再去请王太医！”

大福不知道程氏得了什么病症，只知道师娘昏迷不醒。在公主的认知当中，对于这种昏过去的症状，药没熬好，第一时间应当针灸抢救。

表兄张图跟随太医王惟一学习针灸，他学了好多年，下针稳，医术不错。论针灸的技术，王惟一是国手，公主原想把人送去王太医家里……可是她不知道老王住哪儿。

她只知道张图住哪里。

天刚亮，图图今日不用值班，他在屋子里睡得正香甜，一下子被人拍响府邸大门。不等他开门，一群人闯进去他家。

吓得图图一跳，他家是进来强盗了？

他让夫人藏好，自己提着刀出来。谁知来的是熟人，是他的大表妹。

“图图哥，你快救救师娘”大福冲过来，一脸焦急，“她晕过去了，我掐她人中，她没醒。我大声喊她，她也没有应。”

“我看看。”

图图赶紧把刀放下，去摸患者的脉搏。幸好，脉搏没有断，患者活着，目前失去意识。

他深呼吸：“还能救！找个人过来，把她的衣领和腰带送开，将头偏向一侧，我去拿点东西。”

大福不让别人碰师娘，她照着做，用手托着程氏的脑袋。

图图跑回去房间，把银针拿出来，顺便跟夫人解释：不是有强盗，是兖国公主找他救人。顾不得男女有别，他脱了程氏的鞋子，先用银针扎她脚底的涌泉穴。他的针扎得深，来回抽捻，以此刺激人体的元气。

大福观察着师娘的表情，惊喜道：“师娘皱眉了，皱眉了！”

她刚才无论怎么拍打程氏，程氏都没有反应，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现在程氏会皱眉，这是好事啊！

图图这才把针抽出来，又从足尖至耳朵，从下往上不断施针。他扎的针多，大福看到有血从针口上涌出来，看起来特别瘆人。

“出那么多血，这能行吗？”大福头一次对表哥的医术有点怀疑。

“就要她出血！”图图给程氏扎了一脑袋的针，“她这是血溢于脑导致的中风，需得化瘀通窍。淤血从针口排出，这是最快的方法。至于补气补血，那是人救回来之后的事情。”

出点血死不了，顶多体虚数日。

程氏感受到意识回笼，她知道疼，能够睁开眼睛。她的手指能动，想说话，却十分艰难。

她看到一个疑似大夫的男人，他十分年轻，这是她不认识的。她看清楚大福的模样，这是赵家小娘子。

她吃力地问：“我……怎……么了？”

“师娘，我进去的时候，你晕倒在地上。”大福解释道，“我带你来看太医，他说你这一关凶险极了。你一定要好好治病，等二位哥哥中举。”

“谢……谢……”程氏讲话困难，她留意到自己的这个变化，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个时候，一把年纪的王太医终于到了张府。他看过程氏的情况，图图的针施得不错，穴位扎对了。老王一眼看出来病证，诊断道：“她这是气虚血瘀，你打算给她开什么药？”

他问图图。

图图思索了一下，道：“药方应以补气为主，通络为辅。生黄芪、当归尾、川芎、红花……这几味为主药。”

“可以。”王太医拿起纸笔，添了两味药，“她言语有难，加上菖蒲，能化痰开窍。”

程氏一听，自己说话困难的症状可以治，眼里露出感激的神情！

她想要两个儿子有好前程，一个说话不利索的母亲，走出去会失了儿子的脸面。

“写……”她指着案上的纸和墨。

大福赶紧将东西拿过来，她想程氏可能握笔有困难，帮她在指尖上沾了墨水。

程氏用手指作笔，要写信给已经出嫁的八娘。她此次病得凶险，不想耽误两个儿子考科举的人生大事，让八娘转达父子三人：娘家有急事，她回去蜀中一趟，勿念。

“师娘，那你呢？你上哪里去住啊！”

大福急了，师娘这是要瞒着先生和两位苏家哥哥？

这怎么行呢！

程氏在纸上写道：“我在城外赁了一处田庄，我去那里。”

大福在心里不同意这个做法，怎么能把一个重病之人丢到外面，让她一个人生活呢？她派人找到苏八娘，八娘一听到娘亲重病，立刻赶了过来。

“多谢，多谢赵小娘子，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娘会这样……”

八娘深深地跪下来，要给大福磕头。赵小娘子救了娘一命，那就是她的恩人。她的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赵小娘子今日去苏家一趟，程氏可能已经救不回来了。

大福不肯受此大礼，把八娘扶起来，道：“苏姐姐，你快劝劝师娘吧，师娘要一个人去庄子上住。”

“这怎么行！”八娘握着程氏的手，她知道娘最在乎什么。

她承诺道：“娘，这段时间你跟我住，我请大夫给你针灸，我来给你熬药。我保证在科举考完之前，不跟爹爹和两个弟弟说你生病的事情，只说大舅的人把你接回去了。”

她怕娘不肯来，追加道：“赵宗汉是一个好人，他不会介意你过来住的。”

程氏看了看女儿，艰难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有参考锁院制度、太学体、嘉祐二年科举的资料。

宋史欧阳修传：“知嘉佑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1057年，科举主考官是欧阳修，他力求改革文风，当年写太学体的考生一概不予通过。

有参考中风脑溢血的中医称呼当中的“气虚血瘀”症状，有引用补阳还五汤资料。感谢在2021090720:44:492021090800: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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