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随着姬娆又徒步往空山灵雨背后的一座矮坡走去，让灵霄没有想到的是，姬夫人的棺冢不仅富庶，甚至可以用奢靡来形容，青壁珠石，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海光闪耀，照在这棺冢外的墙壁上犹如发光的宝石，而这整座矮坡都是姬夫人的棺冢，正门由珠石垒起，入内由青瓦为墙，脚下是难得的海底青石，随着外面的强光反射，里面也为之堂皇。

灵霄几乎被闪得睁不开眼，只得凭着直觉跟着姬娆往内走去。

“你怎么在这？”

灵霄眯着眼睛往内看去，只见姬娆快步往里似是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她也随之走了进去。

当见眼前人一身白衣在前，目中含着丝丝怒火，静静地盯着她步步靠近，灵霄起初以为自己看错，继而见他愠色嘴角忍不住得微颤。

两人对视良久，无一人开口说话。

姬娆上前拉着身边人，看一看灵霄又瞧一瞧跟前的男子，第六感告诉她，这两人必定相识。

“兄长，你认识这位姊姊？”

兄长神色不变，只是看着灵霄的双目怒火徒增，眉间的愁容更深。

灵霄自以为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上前问道：“不知魅灵六主在此，恕灵霄唐突。”

姬娆这才松了口气，险些以为自己受人蒙骗，听了灵霄所言想必姬云凛是认识灵霄的，这才缓了颜色，扯着姬云凛的广袖，糯声道：“兄长，灵霄说姬夫人与她相熟所以前来祭拜，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姬云凛冷哼一声，松声殿中未见灵霄，若非他在广寒宫听到青羊与婵儿谈话，他当真不知自家受人欺凌，自己还与无事人般留在天界，灵霄瞒着他，天界竟也无人向他提起。

这不仅仅只是气愤，他族人受妖族残害，父尊又被仇鳌重伤，此等奇耻大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族人就这样平白无故受了罪，更不能让妖族对魅灵一族再次来犯。

方才回来时恰巧遇见灵霄与姬娆往棺冢而来，他便在此等候，可见到灵霄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怒火反而更旺，若是盼霄平定了妖族祸乱，那灵霄来此处又是为何？

此中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我怎能不气，”，姬云凛凝视着灵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怒气，更多的是他对灵霄的不解，还有他对自己无能的愤懑。

灵霄哪里还有底气，她的心虚只因自己隐瞒了太多，而她的不悔也在于姬云凛是曾帮助过她的青丘子门生，她一时不知是该解释还是该让他冷静。

正想着，姬云凛竟抬步朝她走来，目光凛冽不含半点情分，这一次灵霄所作所为当真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而魅灵姬氏就是他的底线。

“魅灵一脉唯有姬氏可修仙道，我在夫子门下修炼五万余年却不知母亲棺冢早已沦落他人手中，自家同族亦成了别人刀下的残魂。”

字字诛心，姬云凛满目充血紧紧看着灵霄脸上的每一分不忍，他的心就像是被人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二宫主，你可对我这个懦弱无能的魅灵六主有过半分真心？”

他潸然泪下，好似先前的生死恩情不复存在一般，此问而出，灵霄默然。

姬娆不知发生何事，只看出来姬云凛恨这个女子，看着他颤抖不止的双手，不知何因留下的泪水，她对灵霄的信任忽然崩塌。

姬娆回眸瞪着灵霄，身子不由得挡在姬云凛身前，厉声问道：“灵霄姊姊，你是否欺骗了兄长？”

灵霄当下如何能说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不让他身陷险境，而天界当中不仅她偷偷瞒着，就连所有仙人都暗自避而不谈，甚至青丘子。

六界之内，魅灵的法力最为低弱，姬怜子暂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年轻的上仙。

灵霄不愿回答他的问题，低眉悄然沉默。

姬娆忽然动怒，情急之下狠狠将灵霄往后推去，一个踉跄，灵霄险些摔在地上。

“你为何要欺负我兄长，他从不与人为敌，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与那妖族没有分别，也是个卑鄙的畜生！”

千万年来，别说六界当中，就是盼霄也从未用过这等肮脏字眼辱骂过她。

灵霄抬眼看去，姬娆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满身泥污的讨厌鬼，而她身旁的姬云凛更是双目寒澈，对她毫无情意。

灵霄不由感觉到可笑，“呵，骗了你，又能如何？”

姬云凛手下拳头紧握。

“即便我告诉了你，姬氏大乱，妖族入侵，近十万死去的魅灵被仇氏挖空了灵核抛掷荒野，你又能做的了什么？你只会让自己成为那多一只的孤魂野鬼。”

“你胡说什么！”

姬娆厉声制止道，“我兄长乃青丘子的门生，天界的上仙，岂是你能随意指责？”

灵霄无视，继续说道：“姬云凛，你可知魅灵族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被妖族搅扰，就是你母亲的棺冢被人掘了你父尊也选择无动于衷吗？”

“我不想知道。”，姬云凛忍着心下怒火，紧咬着牙闷声否决。

“因为无能。”

灵霄不得不狠心说出这四个字。

这是让姬云凛强大的最好方法。

就这一瞬，姬云凛如同深陷囹圄而不自知的人，他呆呆的看着眼前傲气凛然的天界二宫主，满心的痛恨无处诉说。

他微颤着嘴唇，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姬娆不忍兄长受辱，迈步就要伸手朝灵霄面上抽去却被姬云凛拦了下来。

“她说的对。”

“兄长！你和父尊都是魅灵族的英雄，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姬娆猛扑在姬云凛怀中，她拉扯着兄长的衣袖，好似手中紧抓的最后一丝力量忽然被人夺回，无力而又委屈。

小小年纪的她，即便明白族人的不易，也不会令他们蒙羞，而灵霄的话竟让她坚持了数千年的信念全部瓦解，这让她无法接受。

姬娆奋力挣脱开姬云凛的怀抱，取出袖中一颗药丸大的毒虫朝灵霄丢去。

却未想姬云凛看穿了她的举动，竟然赤手将这毒虫抓住，当场捏死。

“姬娆！”

姬云凛怒声呵斥，丝毫没有感受到手中毒气蔓延。

灵霄甚是诧异姬云凛此举，来不及多想，急忙拉住他的手用灵力将毒气逼出。

“这毒虫怎能伤得了我，你又何必为我挡下。”

灵霄无奈埋怨道。

就连姬云凛自己也不知为何。

他何必去救一个拥有神位力量的女人呢？

姬娆见状除了羞愧也只剩下着急，她看着灵霄一点点将那黑色毒气慢慢逼出，眼泪也忍不住得往下直掉。

姬云凛回眸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温声安抚道：“乖，兄长无事。”

说着伸手将妹妹拉过。

等毒气逼出，姬云凛毫无神色的说了声“多谢”，好似灵霄不过是个帮过他的过路人。

灵霄微微一笑没有理会，紧着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来紫金云台？”

姬云凛看向一旁，淡淡回道：“二宫主贵人事多，还是自忙自的吧。”

灵霄气不打一处，好歹她也是为了魅灵一族特地前来，这做东家的怎么就如此脾气。

“我也不跟你废话，此次前来是因为我怀疑空山灵雨有妖族内应，而且魅灵的木系灵核对妖族大有用处，妖族不会轻易放弃紫金云台这块肥肉，我留下亦是帮你。”

已然如此，姬云凛知晓自家出事如何能袖手旁观，她也只好留下帮他收拾残局。

姬云凛轻轻回头，见她正颜厉色，开口问道：“不知二宫主想要做什么？”

灵霄见他终于愿意提起正事，上前一步，侃侃道：“妖族既然撤兵，紫金云台会太平一段时间，再者清川就在妖界方向的海岸驻扎，仇氏即便想要来犯也会掂量自身损失。”

见姬云凛乖乖听着，灵霄继续说道：“你母亲棺冢看似安好，实则早已被人挖了个空，想必你自己也该想到，而至于你父尊如何，从姬娆口中得知他受了伤，但以我之鉴你父尊应当在早年间就出了什么事，或者被什么人掌控了。”

！！！

掌控？

姬云凛猛然抬眼，“怎么可能！”

灵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肯定，“方才我与姬娆前往空山灵雨宫外时嗅到了一丝妖气，应当是在宫外不远处，从空山灵雨走到海岸，再从海岸走到此处，我未再嗅到妖气，所以我猜测宫外应当是有妖族的聚集地。”

霎时间听灵霄说了这么多，姬云凛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女子竟是他人口中的散仙，此等百无一疏的心思绝非寻常散仙。

姬云凛呆呆地盯着熟悉又陌生的眼前人，低声问道：“二宫主是想端了他们的聚集地？”

“不错，”，灵霄说着肯定地拍了拍手，继而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见姬怜子。”

“你为何总是直称我父尊名讳！”，姬娆气得懊恼，双手叉腰以彰显这是她姬氏的地盘。

可姬云凛却不以为然，将姬娆拦在身边，对着灵霄颔首道：“好，我陪你去。”

空山灵雨自妖族撤兵后早已不同往日，当年六界之内的富饶之地豳州为首富，紫金云台次之，传说空山灵雨的宫人人人怀揣稀有至极的青色蚌珠，那蚌珠百年才能得一颗，姬怜子以此为禄，这也让不少外界人眼红。

灵霄三人从先前姬娆出宫的礁石墙而入，姬云凛虽几万年没有回宫但对自己家的路还是十分熟知。

思及起多年未曾谋面的父亲，姬云凛有着说不出的急切，他先一步在灵霄之前踏入宫内，一路上不少宫人听闻少尊回来都纷纷聚集在宫道两旁跪地行礼。

姬云凛向来亲和，对待任何一人都会心软，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嘱咐他们不必多礼，但却无人听从。

不是他们好奇从天界归来的少尊，而是他们清楚姬云凛是他们魅灵族的希望。

很快，颐和殿近在眼前。

三人入内，一个清瘦的宫人疾步上前跪地行礼。

“怀谦叩见少尊。”

亲眼见到从前故人，姬云凛快步上前亲手扶起他，“大使免礼，你虽陪在父尊身边可也是我启蒙恩师，此等大礼万万不可。”

怀谦连忙起身，紧紧握着姬云凛的双手好似做梦一般，嘴角的笑意更是忍不住地往上扬。

“少尊如今落座天界，怀谦这礼行的不怨。”

“天界又如何，六界共生，我亦不过沧海一粟，恩师快快别再折煞我了。”

姬云凛温声细语，对待怀谦亦兄亦长，两人几乎情同家人。

灵霄看着怀谦年纪不过与姬云凛一般大小，雄浑气魄与挺拔的站姿想来也是个多年修习仙道的，但看他瘦弱的样子还不及姬云凛一半，灵霄也就转眼看向一旁没再多想。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入了殿内。

姬怜子为人慷慨大方，行为举止皆透露着财大气粗的自我满足，灵霄不过刚刚入内，一个身着绛紫锦衣，身披绣金披风的男子已然站在众人眼前。

丝毫没有姬娆口下身负重伤的凄惨模样。

姬云凛按理跪拜，姬娆亦一同跪拜。

灵霄不过稍稍拱手，以她的地位只怕这魅灵五主受不起她的跪拜。

“阿慕拜见父尊。”

“姬娆拜见父尊。”

姬怜子也算相貌堂堂，与姬云凛相比后浪更胜前浪，灵霄睨着多年未见的熟人，心下不禁暗叹父子二人貌比潘安。

姬怜子见爱子终于肯回来看他，似气似笑着说道：“竟然还知道回来，呵呵，快起来吧。”

“谢父尊。”，姬云凛淡然回道，目光却在父亲身上不停地打量。

“父尊，你身体无碍吧？”

姬云凛欣慰儿子还能惦记他，忍着腹下疼痛摆了摆手，笑道：“为父好的很，尤其眼下看见你回来了，心里更是高兴。”

姬娆眼看父兄二人其乐融融，忙跑到姬怜子身边扯着他，“就是，兄长回来了，姬娆也高兴。”

可就这轻轻一扯，灵霄却露出一丝警惕。

姬云凛微微一笑，心中忽然百般滋味，他望着略显憔悴的父亲，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此时灵霄冒然上前，负手而立，傲然处之，“魅灵五主，别来无恙啊。”

姬怜子这才意识到姬云凛身后的女子，这般熟悉的声调，还有那般不可一世的傲气，他顿时有些茫然，“你是……”

灵霄拱手，特地行了一礼，“六万年前若非魅灵五主出手相救，灵霄早已丧命西海。”

姬怜子猛然抬眉，不可相信地反问道：“百灵鸟？你是那只五色百灵鸟！”

“正是。”，灵霄轻笑颔首，目中却十分冷淡。

姬云凛从不曾听过灵霄提起此事，现下十分震惊，“父尊，你与二宫主竟然有如此渊源？”

姬娆亦震惊地看着懵然的姬怜子，“父尊认识她？”

现下想来当年这件事，姬怜子竟莫名感到后怕，他愣愣地看着眼前女子，当真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只被他救了却又赶出紫金云台的百灵鸟。

灵霄又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紧紧盯着他，“魅灵五主仁慈，救我一命，现如今我也把这一命还给了姬云凛，你我算是两清了。”

此话在姬怜子听来简直犹如赤裸裸的挑衅，他对灵霄的恩情在当年来说，那可就是杀死一个人的刀子。

他不由得猜测，灵霄这次前来是否是为了报复他，“那你为何还会在这里？”

灵霄忍不住冷笑，“我不来，你的儿子也不会在这儿啊。”

姬云凛低眉沉思没有反驳。

姬怜子瞄了眼儿子，继而问道：“阿慕，你们是如何相识？”

“自然是缘分喽。”，灵霄插言回道，一边对着姬云凛挑了挑眉，一边自顾自的解释，“我与他皆是天命。”

姬怜子微微侧目，可见自己儿子没有说话，心下里也忍不住开始乱想，“该不会是你刻意报复？”

“父尊慎言！”

姬云凛突然制止，否则姬怜子当真就要得罪这天界二宫主了。

姬怜子见自己心爱的儿子为灵霄说话，心中暗气顿生，“阿慕，此女心怀叵测，你可万万勿要上了她的当。”

“父尊！”姬云凛愠色，再一次厉言制止，“她救过我的性命，是我的恩人。”

灵霄朱唇勾起，仰头轻笑，娇柔的相貌上平添了一份坦然。

六万年前的事情几乎历历在目，姬怜子看着眼前女子趾高气扬，对他这个魅灵五主没有丝毫忌惮，而自己的儿子又一次次为她说话，心下里不免怒火丛生。

“哦？既然如此，她来我这空山灵雨就是来讨赏的？”，姬怜子信口开河，本想用金银财宝当面拆穿灵霄的卑鄙面目，怎料话声刚落，姬云凛愠色更浓，紧蹙着一双高峰眉，高声说道：“父尊，阿慕带她回来不仅是因为她救过我，而是因为她正是当今天庭松声殿二宫主灵霄，你怎可如此辱没天界二宫主！”

“……”，姬怜子愣愣一怔，再一次打量了这满面不屑的女子，无论言语相貌皆非凡人，仔细一想，只怕想要收回自己方才所言都来不及了，更何况还是在儿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