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155、物华天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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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妃自从被点为撷芳园下一任都知后, 出外差的次数就锐减。倒不是这个时候自矜身份,而是近几个月她需要尽量学习如何做一个都知。这点儿时间,实在太短!她只能尽可能跟在柳湘兰身边学习。

若不是红妃实在太红, 不好闭门不见客几个月, 柳湘兰都有心让她这几个月不见人了。

“别的也就罢了,这个要牢记。”柳湘兰将一个精致的螺钿匣子打开,里面有数本册子。这册子里面所勾连的不是别的,而是撷芳园积攒的人脉!这样的册子, 其他的官伎馆也有,一样只有每任都知能看得。

是都知之所以为人所看重的根脚所在!

而在这些册子中, 又有一本小折,手掌心大小,藏在一本册子的封皮夹层里。柳湘兰展开这本小折之后递给红妃, 这小折上的字迹只有米粒大小, 却字字清晰可见。

“那些册子你这半月多已经见过数次了,说起来那些册子隐秘,可再如何隐秘, 也隐秘不过这个...这里头记载的却是一些达官贵人的秘事,这些东西用好了,可比什么美色强百倍!”说到这里,柳湘兰却是叹了口气。

“只是, 我心里宁愿这些没有用上的时候。你也要记住,绝不要主动用这些谋私利!”

先秦时就有管仲主持女闾之事, 这算是妓院的肇始,馆中也因此被青楼女子拜为祖师爷。而管仲之所以如此行事,表面上是为了财政收入,获得实实在在的金钱。而更重要的却是探听情报!

古人能有多少反侦察的意识?特别是先秦那会儿, 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后来虽然好些了,但也有限。一些消息,有的时候无意之间就泄露出去了!如果有有心人刻意引导,则更不必说了,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在取乐之地,即使是戒心很强的高官显贵也往往是酒足饭饱、内外轻松的,酒色上头了,随口说出许多秘密又算得了什么呢?

女乐不比私妓,嘴巴非常紧,不该外传的事情他们向来能保守秘密,这也是官伎馆

在市场上能压私妓人家的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半真半假,女乐从小受到严格训练,眼界也大,确实不像私妓那样良莠不齐,随便把客人说的隐秘事往外传,最多就是传点儿花边八卦,无伤大雅。

但是,女乐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官伎馆里闻知的阴私事往往被都知这样隐秘记录在案。这一方面是有人要用,皇家有耳目在各处,官伎馆算是这众多耳目中的一个。只不过这个耳目很少被真的用起来,因为用一次官伎馆的密报容易,之后却得面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的局面。

多少达官贵人都在官伎馆流出过隐秘?谁敢赌官伎馆没有记录下来?一个人乱了不算什么,可要是所有人都乱了,就算是官家也是不能收拾的!

另一方面,这也是官伎馆的自保之道!

那些泄露了隐秘的人,难免有人事后疑心,若是小心眼的,就算不能搞官伎馆,也是要暗中搞事情的——既然担了这个罪名,与其被冤枉,还不如真正做些事呢!将隐秘事捏在手中,也是一种威慑。免得有人搞事情了,没个对策。

红妃扫了一眼这些隐秘事,却没有着急的样子...日后这些东西都是要传到她手上的,自然不用着急。所以她只是扫了一眼,心里有个数就是了,然后就递还给了柳湘兰。

柳湘兰也不急着让她一时半会儿背下来,告知她这紧要东西藏在哪儿之后便原样放回了。放回之后还道:“我知道红妃你是个聪明的,只是庶务上实在不肯上心...这也罢了,其他事自可让精通庶务之人去做,你能辖制住那些人也不错。只有这紧要之物,得你自己使用,其他人不能知晓!”

红妃不通人情交际是众所周知的,这个时候柳湘兰说起来虽有些遗憾,却没有抱怨的意思。天道忌满、人道忌全,哪有一个人十全十美的呢?在柳湘兰看来,红妃正是因为在那些事上不分心,这才能小小年纪便有那样的才艺,接人待物时才有那样的风骨。

好与坏正是一体两面,就像一枚铜钱也有正反一样。总不能得了钱的好,却只要钱的正

面,不要钱的反面罢?

收起小折之后,柳湘兰接着上回所说的,又开始讲解册子中的事。册子里都是简要记载,寥寥数笔而已,而有的事又哪里是几个字说得清的?这就像是学霸的课堂笔记,很多时候就是关键字而已。记笔记的人看到关键字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换成是别人就看不懂了。

所以得有人讲解。

官伎馆的册子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口口相传的。

红妃人很聪明,大局观尤其不错,毕竟上辈子是学过好几年‘政治’的人,想来上辈子‘政治’科目的课本拿出来,在古代都是屠龙术了...所以学起这些上层人物的人情网络、复杂关系、利害往来非常快,在预计的时间前今次的内容就教授完毕了。

教授完毕之后,柳湘兰就原样将册子放回螺钿匣子,又将螺钿匣子锁好之后藏进内房一个红木小橱中。这个小橱放在柳湘兰的眠床后,有帐子床铺遮挡,轻易根本看不到。而且本身也有大锁把门,是柳湘兰专放重要东西的地方。

官伎馆中当然还有更安全的‘内库’,一些官伎馆所有的宝贵之物就放在内库里,防火防水又防盗!只不过,柳湘兰是绝不会让这样的东西离开自己身边的。

放归之后,柳湘兰才带着红妃一起从内房出到外面的厅堂——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包括柳湘兰给红妃讲解的内容,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就连一直跟随在柳湘兰身边的亲信娘姨也不能沾一点儿呢!

这时外头有小厮提来了两个大食盒,一层一层放着饭菜。娘姨殷勤地放菜、盛饭,其中一个就道:“娘子、师娘子辛苦了,这会儿都到了用饭时候了...今日酒楼里倒是有些新鲜野菜,干干净净处置了,我想着该合娘子、师娘子的胃口!”

整天吃的太好的人就会厌肥甘,这也算是‘富贵病’了,所以官伎馆里的女乐,除了年纪特别小的,常有爱吃的清淡些的。这些外面只有穷苦人吃的野菜,她们也很喜欢呢——年纪小的不一样,即使是整天大鱼大肉也有胃

口,就像后世的小孩子,总喜欢吃甜的、油炸的、口味重的。

柳湘兰见桌上有五菜一汤,汤是火腿白菜汤不说,五道菜里一道蒸鱼、一道羊舌签、一道炒豆芽、一道凉拌枸杞芽儿,还有一道就是那野菜了,是用素油清炒的。只是不知道是哪样野菜——野菜门类太多了,烹饪之后更谈不上辨认。

看着确实清爽的很,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与红妃道:“我如今年纪大了,早几年开始便养身惜福,少饮酒、少吃肉自不必说,口味上也越发清淡。这些日子你常在我这儿一起用餐,也是难为你了。”

其实柳湘兰知道红妃的口味,说不得比她还清淡呢。这个时候说这个话,只不过是客气而已。

这样的‘客气话’,她过去是不会对红妃说的,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看着红妃就要接手撷芳园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红妃就是‘现管’之人!她这个‘上任都知’想要在退籍之后依旧体面,还得看人家的脸色,这个时候当然是尽量客气些啦!

须知道,上任都知虽然名义上都是现任都知的‘老师’,按理来说不能慢待,但有心没心差别是很大的。若是有心,自然周全。可若是没心,那也就是尽一点儿场面上的‘应有之义’罢了。

红妃笑笑,接过一旁娘姨递过来的饭碗,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些喧哗。不多时,便有人打开帘子,原来是冯珍珍领着两个女孩儿进来了。

“姐姐,这两个小妮子要上天呢!好言好语劝说不得,我可管不住了!”才进门,冯珍珍便如此道。

“又怎么了?”柳湘兰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眼前两个小姑娘,一个低声啜泣,一个抬着下巴、眼睛发红,不说话,正是撷芳园的学童窦宝珠和孟月仙。

冯珍珍是撷芳园中的老人儿了,当初红妃还没进新竹学舍时她就是撷芳园女乐了,她的年纪只比师小怜小一点儿罢了。当年她在同期之中一点儿不出众,来去也没有多少恩客,在女乐中算混得差的!

不过后来年岁增长,倒是一点

一点积攒了起来。到如今,不说如何出众,却也达到了女乐的平均水平。大概是曾经数年冷遇,把她原本有些古怪的性格基本上都被磨去了,她如今在女乐之中性格已经算是好的了,对后辈相对有耐心。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柳湘兰授予她管教学童的职责。

这也不是什么甜活儿,没人争这个,相反出了事情还要让冯珍珍头疼呢!冯珍珍是去年才接手这活儿的,心里打定主意还有一年她就摆手不干了,总不能坏事儿就她一个人的吧——一年之后脱手会容易一些,因为今年就有新学童成为女弟子了。

年纪大些的女弟子才能弄出一些事来呢!真要是年纪小的,最多就是争些馆中做的衣服、馆中给的吃喝,都不用管教的人管。所以,没了年纪大的一班人,事也就没多少,找别人接盘也容易。

窦宝珠与孟月仙两人不合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这个样子柳湘兰也着实有些不耐烦了。本来一些小儿女的口角,落在她这样的人眼里就和小孩子招猫逗狗一样,看着笑笑也就是了,绝不会往心里去的...然而次数多了,总会烦躁。

冯珍珍在旁解释:“说起来也是一件小事,原来是前几日日头好,红妃令人晒衣,好些压箱底的衣裙都翻找了出来。织锦、刺绣、裘皮、鸟雀毛的...各样都是好东西,差的都有八成新呢!只是红妃如今身份在那里,每季新做的衣裙都穿不完,那些旧年的就只有送人。”

红妃赠送衣裙出去,其中是不包括馆中女乐的!就算有些女乐的经济情况不容乐观,平常穿的不如红妃的好,也不可能接受这份馈赠——红妃也不会做这样上赶着得罪人的事!赠自己的旧衣,只能是给那些地位不如她的人。

比如说严月娇,又比如说秦娘姨。

红妃也不禁馆中学童拿去她的旧衣,学童们中有年纪大一些的,也能穿她那些衣服了...穿旧衣当然有些不体面,但学童到底不是女乐,地位不同呢。只要不是本就有丰厚家底的,多少有从馆中姐姐们那

里得些旧衣馈赠的经历。

而且真要说起来,说是旧衣,可着实精美贵重!女乐也没有狠穿一件衣服的做派,甚至稍旧些的衣服还拿不出手送人呢!所以,只要心里没有那一重过不去的小心思,一些学童还很乐意从馆中姐姐们那里得些旧衣。

孟月仙就是几日前红妃晒衣,从红妃那里得了好几套锦绣衣服——衣服都很精美,但更重要的是,她来的时候红妃正重新整妆,见小女孩儿漂亮可爱,说话也讨喜,就从妆奁里拿了一只象牙莲花冠送她。

本朝一直很流行女子戴冠,款式多种多样,而像红妃她们这样的女乐,箱柜中没有十几只冠子,这是很难想象的。红妃就有几只箱子专门盛放各种冠子,这些冠子材质不同,款式也不同,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珍品!

一种冠子若不是最好的,红妃是不会留在手上的,只会换成更实在的金钱。

那只象牙冠当然也是精品,是前些日子有人送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件。这冠子比不上红妃所有的那些珍品,但品质、工艺都很不坏,红妃便没有让人拿去换成钱,而是留了下来,准备合适的时候送人——作为官伎,姐姐妹妹们常有互相赠礼的时候,一些红妃决不出去留的东西,便都以此名义留了下来。

这样的冠子对于一般女乐都很可以了,更不必说是孟月仙这样的新竹学舍学童了。所以得了这象牙冠子之后,孟月仙立刻就戴用了起来...孟月仙是京外来的,别说像红妃这样有个馆中的姐姐了,就是汴京城中也没有亲人!所以底子也就格外薄。

别看她在这一批学童中表现出色,具体到撷芳园这一批学童更是独占鳌头,却是在钱财上拮据的很。

因为这个缘故,红妃赠送的象牙冠子大概是孟月仙所有首饰里最好的一件了,她用上之后也十分自得。这自得既是为冠子的贵重,也是因为红妃的‘另眼相待’。大家都知道红妃就是下一任都知了,一个小小学童在她那里得了好东西,事情就不是

一件‘好东西’那么简单了。

孟月仙这样的做派本身不算什么,只是窦宝珠一惯与她不和,哪里见得她得意!立刻讥讽她:“到底是乡下人来得,一顶冠子便这样了?眼界忒浅!这样的东西算不得珍宝之物,只消有钱就能得了...过个一两年,咱们成了女乐了,这便是日常所用之物!”

“这样欢天喜地的,好村气!”

窦宝珠的母亲虽不是女乐,却是一位名妓,人在京师混身...如今已经不年轻了,却是攒下了一份资财,再借助了昔年人脉,开了一家档次很高的半掩门,家里是不缺钱的。真要说家底,可能比一些‘官伎馆内部子弟’更厚!

窦宝珠常常以富贵自矜,在学舍中‘炫富’...这也是她人缘不好的原因之一吧。

说到底,这些能进入新竹学舍的女孩子,将来哪怕不能做女乐,也是外头娼馆抢着要的‘名妓苗子’。只要不是极少数特殊情况,根本就不会有缺钱的!就算眼下缺点钱,也不耽误她们‘目光长远’。

大家都是学童,在她们中炫富,得到的不会是跪舔,只会是反K!

听窦宝珠那样说,孟月仙本身就是爆炭,如何忍得?当即就反唇相讥:“谁不知道我是京外来的乡下人,只你一个高贵,有数之不尽的好东西!只是你这话很不必对我说,你该去对玉爱、思娘她们说才是!”

玉爱、思娘也是新竹学舍中的同期学童,她们的母亲也是女乐...像这种‘官伎馆内部子弟’,在女乐的世界里才是真正的好出身!窦宝珠的出身固然比孟月仙好些,可在玉爱、思娘这种‘根正苗红’的看来,其实也差不多。

“我与你说话,是想着你不要丢了撷芳园的脸,丢了学舍学童的脸?你扯别人做什么?”窦宝珠也不想扩大攻击对象,惹得其他人对自己不满。

后面两个人越吵越大,窦宝珠甚至说出了‘你往常插戴过我插戴过的,穿过我穿过的,此时装什么装’这样的话。终于引得孟月仙忍无可忍,便扯头花动手打了起来。

窦宝珠说的话也是有缘故的,原

来是有一次新竹学舍的表演,要准备全套行头。那样的行头虽不必像正经女乐那样尽善尽美,却也是不便宜的。有些人会咬牙像馆中拆借,有的人却会实用些选择找商人租借。

有些行头非常贵,学童在官伎馆借钱的额度不够,甚至只能租借。

孟月仙那次却是借了另一个学童的衣裙首饰做行头,然而她没有想到,那衣裙首饰里有从窦宝珠那里得来的——窦宝珠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如今也只能拿钱拉拢些人了,所以平常赠送一些自己的衣服首饰给人是常有的。

孟月仙穿戴上那些,立刻叫窦宝珠认出来了。怕惹怒学舍善才,她倒是没有在学舍正大光明说这事,但事后却是无不得意地对一些学童炫耀了此事,为此孟月仙心里越加暗恨窦宝珠。

红妃在一旁捧着碗,碗里的米饭煮的比较硬,她本来还在想这事儿呢——她本人比较喜欢吃比较硬的米饭,而柳湘兰喜欢比较软的。官伎馆中的下人围着二三十个女乐打转,她们的偏好习性肯定是清楚的。过去红妃在自己院子里吃份例菜,饭都是比较硬的,合她口味。但她在柳湘兰这里几次吃饭,都是没有特殊待遇的!

不只是她,馆中任何一个女乐在柳湘兰这里吃饭,也没有特别待遇!

然而从红妃被点为下一任都知,一切就不同了,在柳湘兰的院子里吃饭的次数多了起来,而每次的米饭都是她比较喜欢的硬饭...当然,柳湘兰吃的还是软饭。其实这对于下人来说,只不过是顺手就能做好的事,只看有没有心罢了。

过去没有这个心,而现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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