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间使出一招缠头裹脑的刀法磕开前后飞来的虎爪，少年方才得空对易阳道:“师傅，怪不得他们有恃无恐，原来还有援兵。”

“徒儿莫怕，你我且战且退，上得三真山再说。”师傅易阳倒还镇定，说话间同时虚晃一招，然后一挥手带领少年朝三真山上逃去。

“你们跑不了的，就算上了三真山，老子也要烧了三真观，将那个叫什么三真仙人的老头儿变作一堆烤肉。”随着赤虒一声狂叫，其他四虒呼啸而来紧追不舍，他们嘴里不停地喊打喊杀也就罢了，可不知为何当中竟还清晰地夹杂着一声“……杀猪……”莫非黄虒听到大哥话中烤肉二字又犯馋了?!

这时，如同索命噬魂的恶鬼般难缠的五虒，却陡然听得一声断喝如雷贯耳。

“大胆狂徒，岂敢藐视三真仙境!”

原是那三真仙人听到赤虒狂言怒不可遏，长啸一声已是人随声到。

这一声啸，震人魂魄，打头的赤虒只觉耳中嗡嗡眼前白影晃荡，抛出的虎尾爪不知怎地反将自己给缠住了。另外四虒也不及反应，仿佛一个飘忽的身影在他们兄弟之间快速穿梭，当时便已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待定睛看时，四虒虎尾爪上的长链瞬间已纠结成一张“渔网”。这倒不是紧要的，只是这“渔网”生生地将他五人牢牢网住，任凭怎么蹦哒，即便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然无济于事。白白地耗尽了一身蛮力，地狱五虒就像被拖上岸的五条鲇鱼一般，顿时软答剌瘫作一堆。

五人实在纳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遇强敌无数，别说胜他五虒，就算能扛上几招的实在也不多呀!三真仙人之名自是有所耳闻，但不曾想对付哥几个就如同大人与小儿戏耍一般，真是太他娘不给面子了。

莫非此人真已得道成仙！？

而这位三真仙人连看都没看一眼，拍了拍手掌朝易阳和少年爽朗一笑，道:“可惜是几只不中用又倒味口的地狱虒，若是几条鱼，倒是可以带上山去尝尝鲜。”随后他抖了抖拂尘，向依然怔愣的易阳唤道:“徒儿，多年不见，还不随为师上山，与你师弟妹们去叙叙?”

易阳这才慌忙领着那少年拜见老道仙。少年口唤三真曰师祖并拱手就要拜下。三真却淡然一笑用拂尘将他托住，“老夫何曾念这些繁文缛节，小兄弟莫不是……”本想问他是不是大皇子，转念又想他年纪轻轻竟不念皇家名禄，我又何必提及身世，于是改口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少年一拱手，“晚辈赵一尘。”

“一尘，俗世凡尘，好一个赵一尘!”

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仙人不免心中顿生感慨，然后点头一笑，只觉与之竟似故人一般。

说笑间三人早已扔下被链网网住的五虒，自顾向三真山上悠然而去。留下的这几位，晕乎乎地将那五颜六色的脸紧凑在一起，在如雪似玉般皎洁的月色下，看着真个是乱麻里掺猪毛——一团糟!

歇息一夜，次日一尘早早一一见过了玄天、易阴等一干三真弟子。三真仙人显得兴致颇好，便命人于三真观外望月崖上摆了水果佳茗，众人围坐闲叙畅谈。

一时兴起，三真以茶代酒自饮数杯，忽道:“易阴，取为师琴来。”

“是，师傅。”

这位易阴乃仙人如今唯一一位女弟子，虽是一袭素净道袍加身不施粉黛，然凝脂漆目宛若仙姑。仙人从小将其收养，视同亲女一般。她柔声应下，行走如风，片刻便于观内取出一琴，轻置于案。

细看此琴，形为正合纹若流水，琥珀蚕丝弦和田白玉轸，古朴而浑厚。仙人手指此琴，爱惜之情溢于言表，“此琴名唤知遇，乃百年桐木所制，其音袅袅不逊瑶乐。说起此琴，还有一段故事，为师从未提及。”

捋着银须老道仙缓缓道来，“当年先帝征讨西南蛮夷，军士中了蛮夷能人奇蛊之术溃不成军。为师便助其灭蛊，先帝方胜。先帝敬吾如兄并以此琴相赠。老夫虽神游道界，仍时时不忘知遇之恩。每抚此琴便如见其人。”

言罢，他右手轻掸琴弦。琴音松沉旷远，细微悠长，称之瑶音天籁果然不虚。老道仙凝神片刻，正欲俯首弹奏，忽又抬头用一种略含期待的眼神望着一尘道:“先帝当年酷爱一阕《过玉桥》，不知一尘小兄弟可会抚琴？”

他一口一个小兄弟叫得倒是亲热，却全然不顾大弟子易阳尴尬得心中直喊冤:师傅呀、师傅，您老人家可知，您唤他一声小兄弟不打紧，我岂不是要唤他作小师叔了吗?!

徒儿变成了小师叔，确实没天理!幸好只是随口一唤，众人当时也未及想太多师尊辈份之事。

遥想始龀之年，正是初知琴乐，当时于口中的皇帝爷爷怀内初听此曲，未曾记得那琴是否就是眼前知遇。如今想来，倒似是确有此物，只是皇宫中稀罕物件多了去了，那时自未当回事。九岁那年先帝出征，一年半归来后更是常奏此曲，又一年半先帝崩殂。此后他的音容笑貌与奏唱时的满脸豪气，就一直长存在幼小的一尘记忆之中。今日奏唱此曲以表怀念不是不可，却是在被先帝尊为兄长的仙人面前，理当谦恭，于是道:“是曾学过的，却不敢班门弄斧。”

“那你为老夫奏来罢!”老道仙却愈显兴致勃勃，见一尘忙着推辞，便朗笑一声戏道:“你先弹唱一曲，老夫再弹一曲还回。又不占你便宜有何不可?”

看来再不好推辞，一尘便弹唱起来。这首《过玉桥》只是先帝仿的《忆秦娥》之词，所以不受其平仄格律所限:

春色娇，

华盖香车过玉桥。

过玉桥，

马击石鼓，

柳舞肢腰。

放歌一阕叩琼瑶，

金戈铁马诵英豪。

诵英豪，

几度锋烟，

得胜归朝。

一时，凝神倾听的老道仙眼前仿佛故人再现，呆望抚琴人良久方才击掌慨叹，“妙哉!果然有先帝当年丰姿。琴，唱俱佳。不由老夫不感怀，踌躇满志年少时的光景，只可惜老夫现在已然是白发三千丈……先帝也早已……”

说到此老道仙不免有些伤怀，仰头将茶饮尽，轻抚银须目光游离，陷入了沉思。一阵静默无语，又似从梦中醒来，仙人忽地朗声道:“老夫与你和一曲《把酒吟歌》。你抚琴，老夫来吟唱。”言罢便捻须悠悠地唱了起来，一尘不敢迟疑忙抚琴伴之。三真歌道:

忆蹉跎，

一笺墨香一阕歌。

一阕歌，

情到深处

泪眼婆娑。

举杯笑看骄阳落，

年华似酒穿肠过。

穿肠过，

是非对错，

几多过客。

唱到兴起老道仙忽然离座，手执拂尘舞将起来。此舞，潇洒飘逸，融阴阳太极之道，贯内外清修之功，或静如幽泓或惊若飞鸿。他手中拂尘又是时而散如飞雪，时而聚似钢鞭，蕴藏无穷变幻和劲道。

而那知遇之声居然引起鹤舞共鸣。却不知是因为琴的绝顶妙音，还是一尘的绝妙手法，亦或是两者相得益彰才能如此神奇。

曲终落定，老道仙仍似沉浸其中，他闭目仰头抚须良久，淡然道:“老夫气数已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