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公公不再言语，贤王长叹一声，道:“是是非非，就此打住吧。边塞的纷扰已让皇上够心烦的了。如果公公真是一片忠心，就别再拿这些事去烦圣上。”静默片刻，贤王露出一丝浅笑，“皇上希望两国再无战乱。现完颜尼堪已死，倒是议和的好时机。正好我们手上又有金翎公主。此事本王有意奏请皇上让公公去办，若能办成便是大功大德一件。不知公公意下如何呀?”

思忖良久，柳公公微微点头。但马上又莫名地哼哼一声，道:“贤王，不愧为贤王。真是老谋深算呀!”

“哦，公公此话怎讲?”

赵贤只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柳公公双手一摊、柳眉一皱，心道你就别装啦!他接下来的话也多少有点怪声怪气的，“你贤王西征，一出手便灭了完颜尼堪，擒了金翎公主。可谓威名远扬，功高盖世，名标青史。如今却要把议和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交给咱家来办，万一办砸了，议和不成，那咱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这话意思很显然，咱家才不蹚这趟子浑水呢。赵贤微微摇头，用一种很是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柳公公实在不乐意，那本王自当奏明圣上。说议和事大，非一般人可为，请皇上与朝中众臣商议再选能人前往便是。”

太监总管外加钦差督军的柳公公此时自顾昂首不语。

一个无理的大太监!

真是小人得志呀!

也就是他柳无情可以怙恩恃宠，对功高盖世的贤王不恭不敬。

一时也无人说话，场面有些冷淡。颇感尴尬无趣的赵贤右掌紧握，至于鼻尖处，干咳一声道:“那就这样吧，明日班师……”

“贤王不是说不要拿事情去烦圣上吗?”

不想柳公公又突然发话了。他的反应太显滞后，显然是经过刚才的一番权衡利弊，这个怪人又作出了新的决断。赵贤扭过头看着他，眼神有些空淡，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当然这种低俗言语自不会从堂堂王爷口中道出，他只是不言不问，或许算是对这个太监督军刚才的不理不睬作出了回应。

“为了皇上，咱家倒是愿意冒死走一遭，与金人议和，不论成败，相信皇上会明白咱家的这片赤胆忠心的。”双手一拱朝都城方向深深躬腰，良久柳无情方才抬头挺胸，慷慨陈词，“只要皇上明白无情的忠心，无情就算赴汤蹈火，也再死不辞。”

“倾佩，倾佩。万分倾佩!那议和之事就有劳柳公公了。”

似乎终是未出贤王所料，他也不吝向柳无情恭维几句，虽然柳公公只用懒洋洋的腔调嗯了一声。

堂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早已令崔瑛和五虒不甚厌烦，只在一旁横眉冷眼。而那些将领自然从中看出些门道。举足轻重的朝中重臣和皇上亲信不疑的身边红人，难免有些暗中争斗。不过柳无情的优势只在宫中，在皇上耳边。因为他永远只是一个宦官，绝无资本明目张胆地干预朝政。犹其是此时此地，在赵贤面前、在贤王的将士们面前，何况还有各派武林中人都是因一尘而来。

他也无可奈何。

而一尘的心思犹系在玉雪身上，自是毫无心思去揣摩堂上二人的每句对话，至于追究罪责，且不说自己身上难以推却的过错，纵然知道何人所为，现在却不是清算的时候。

他甚至不敢直面自己的妻子。

而对面的玉雪也没有看他。

是恨吗?

或许只是不能面对。不能面对的不是彼此，而是那个残酷到几乎绝决的现实。

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用一种无比愧疚的眼神望了过去。这种无比愧疚的眼神，甚至完全代替了曾经的深情与温暖。

没有再避开他的眼神。而此刻玉雪看着一尘的眼神是那么的复杂，或许有怨恨、或许有理解，或许伤痛、迷茫、无奈……

但那眼中，明显的含有泪光!

……

黄沙荒，空天阔，风啸莽原惊客。

浮光尽，暮云残，归心叹路难。

孤洲寂，倚栏立，凌乱满腔愁绪。

驼铃远，断琴弦，情伤弧月泉。

（更漏子）

此处湖光潋滟柔波粼粼，草林蓊郁隔岸搔影。亭台画阁富丽堂皇，藻井柱廊绮丽辉煌。

无心细赏，凭栏远眺。

残阳没落处，有驼队在沙丘上艰难前行。一阵风起，那驼背上的商贾忽然停住了琴声。只剩下驼铃依旧，悠悠远扬。在这广袤的沙漠之中，这支驼队显得是那么孤独与渺小。

眼前的辉煌与远处的苍凉，强烈的对比恰似从前与此时见到爱人的心境。当玉雪缓缓走来，一尘没敢回头，默默地听着。

“一尘，狼牙谷外三十里，立着两座墓碑。上面刻着郑龙和郑玉虎之名，落款刻的却是你的名字。”片刻，妻子在丈夫身后伫立，声音暗哑，“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还是不敢转身，一尘闭上了双眼，无比沉痛。

“阳关守将郑龙乃是你的父亲，我的岳父大人。副将郑玉虎乃是你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在未发现这些之前，我……我，错杀了他们!”

“不，你胡说!”

事情算是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吗?

但玉雪怎会相信?!

她怎能接受这话从一尘口中说出。犹是拼命摇头，哽咽着。

“我的家人从小就把我丢失了，那时我小得甚至连父母的名字都记不得。除了那串手串……他们怎会突然出现，偏偏撞上了你。你又怎么断定他们是我的父兄，我不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说呀……一尘!”

她眼中充满期待，希望丈夫能转过身来对自己说对不起，我弄错了，他们不是你的父兄。哪怕是一句我没有杀你的父兄，杀他们的另有其人。

“玉、雪、冰、清!”终于转过身来的一尘手中拿着那串手串，一字一顿，表情木然，心在滴血，“岳父临死前，从我怀中抓到了你赠给我的这串手串，他看到了珠子上所刻‘玉雪冰清’四个字。从而断定你是他的女儿。可那时我已下了重手。没错，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杀了他们!”

“不，你骗人，我不信。”

泪如泉涌，玉雪不断摇头以至发髻散乱。

“这是真的，我没有胡说。也没有骗你……”

捧住妻子柔肩的双手冰冷乏力，知道她的痛楚，也想给她安慰。但拼命压抑着的一股悲怆、突然涌起并堵住了一尘的胸口，让他哑然失声。

这是一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他完全可以把事情弄清楚，但当时却没有，只是急着去救墨离。

不可原谅的错，深深的自责!

这自责最终让一尘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玉雪，你杀了我吧。杀父弑兄之仇不共戴天。你杀了我方才可告慰你父兄的在天之灵!”

“不，一尘，就算是真的。你也可以请求我的原谅，因为我们是夫妻……一尘，你求我呀，你怎么不求我原谅你，你不是说这是个误会吗?”

深知丈夫的心中有多么的愧疚，他甚至不求谅解，只愿以死谢罪。

可玉雪怎么忍心!

“你早该拿剑对着我了。玉雪，你恨我吧，我是你杀父弑兄的仇人，你应该拿剑对着我。杀了我，杀了我……”

“不，别逼我……”

当一尘几乎嘶吼着走近，玉雪在后退……

终于，问天剑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