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云山庄对面的山上，金世雄似乎已经习惯了早晚立于坡前眺望。记得来到这里时，这个凸起于山丘的小小坡垅上还长满杂草，现在都让他和他的手下们踏出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的尽头更是变成光凸凸的一片。

这当中下过几次雨，起过几阵风，除此之外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升月落。就似现在这样的清晨，悠云山庄又一个平常的日子在雾霭沉沉中开始了。

天下第一帮的帮主让人觉得就像个痴情的傻子。这只是八百骠骑那些人实在无聊时私下的笑谈，当然身边那几个人暗地里也不会这么说，更不敢当面这么笑话自家帮主。但这话不径而走，也免不了传入他们的耳中。

奔马阁阁主唐佶或是因为数十年来在帮主身边，早相处得熟络了，至少比方天成更了解金世雄的脾性。加上他又是金钱帮的老臣，倒是不惧终于将这话变了个样子当面说出来。

“这悠云山庄就像个蒙着盖头的小娘子，帮主更是个痴情的傻汉呀，你每日只知痴望，何不上前去撩开她的神秘面纱?!”

看着背手伫立的帮主的背影，唐伯乐脸上堆满了某种神秘笑容。这种笑容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婚事，并沉浸于回想的情境当中，否则这种看起来明显很甜蜜的笑容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哎呀！唐阁老说得好呀，虽不说什么小娘子，你们瞧瞧，多美呀!老金即便不懂鉴画，都要说这是一幅无比绝伦的佳作呀，你看这雾气的润染，山色的泼墨，檐角的勾勒。绝妙之极还在于云雾流转中墨与色的变化，早上是红黄之色为主，晚上月光下则是以淡薄的墨色为主。虽然每日都是一团雾气，但细观之，却大有不同。你们看今晨这云雾的气象如何?”

这话一出，几位手下的脸上不由得显出一幅瓜目相看的表情。且不去评论帮主怎么地生出这番与平时风格迥异的话来，单是话中所谓的气象，就似乎大有文章，堪以琢磨。

于是唐佶、方天成连同金武和忠、义、威、猛五个年轻人都齐齐望向对面。

气象?!

一番观摩，不知玄妙。

可惜这里没有道士，也不能就此情景掐指一算。几个年纪稍小的不敢乱说，更说不好这两个字。又是唐佶，毕竟阁老二字此时多少算是有开口的资本和资历。

“何为气象，日照水成气，气聚而成云，云集厚重而为乌云，乌云或遮日那是要下雨，也或风吹乌云散下雨不成，倘若乌云盛极难免相互冲撞，更或有雷电冰雹。不过以老朽看，这悠云山庄不过是一团死气罢了，这气象何足为惧？！”

如果摸着胡须悠悠说道的唐伯乐这话算是搏人一笑，实在也不悖其幽默风趣的风格。何况还能把不知玄妙的几个年轻人的尴尬一带而过，那——

为什么不笑!？

于是他们真的笑了。金武没怎么笑，自从如意进入悠云山庄后，当哥哥的就一脸愁云挥之不去。他很少笑众人自是心知。可惜的是金帮主也没有笑，当然他也没让笑的人难堪，只是转过身来依然背着手往回走，然后又摇着头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今日一团死气，还不可怕吗?”

“哦!”

众人张着嘴却无话可说，帮主没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难道他所指的今日悠云山庄之气象，就是那可怕的一团死气?那何需说今日，哪天不都是一样。见众人呆在原地，金帮主并没有回头，只稍稍提高和拉长声调道了两个字，“回吧!”

据说前日傍晚一个时辰先后帮主分别收到两封飞鸽传书，然后显得很兴奋也很神秘。不论那时也好，此时也罢，他决非有意故作神秘。

回吧!

自然是回营，难道回都城不成。

也没有人会这么认为。哪怕是故作神秘，切不可妄自揣测主子之意，杨修之死便是警示。当然这是自己心下说笑，没那么严重，但唐伯乐知道无需再等下去了。所以他拍了拍脸上依然愁云不散的金武，当少帮主抬头望向他时，唐阁老却扭过头去和方天成扯乎去了。

“今日与你最后再厮杀一局，也好让你输得个彻头彻尾。”

他这话让方天成颇费了些思忖。这些日子每天就陪着帮主在悠云山庄四周走走看看，说实在的，只在外头转悠，不进去怎知那里头什么名堂。他也知道帮主想着守株待兔，这个一纸凭证收了天鹰帮，一场婚事吞并龙虎帮的金帮主味口大着呢。

且不说南北两大帮派的旧事了，可是这都快一个月了，八百骠骑虽不是干闲着，每日也在营地里操练操练，但这消耗还不得他北方分舵负责到底。虽说他不过是替人统管，一旦数字大了只怕交代起来免不了会着些脸色呀!金帮主虽不是文采斗量的什么儒才之类，但不可否认还真他娘天生是个会耍算盘的主。

罢了，不去想这一茬。这会儿唐伯乐所说的最后再杀一局，分明表示这老家伙已经揣度出什么，每日与他杀棋消遣，让方天成对这个帮主身边的老人了解得更多，也愈加佩服。四大阁主在金钱帮能有今日的地位，还真不仅仅是混的日子长的缘故。

再说与其手谈，互有胜负自不必说。若不算上他耍奸滑，还真不好计量是否败多胜少。他不过来时第一回赢了，现在妄想再赢一回打道回府吗?至少说明大战就要开始了，方天成相信他的判断。再不济也跟着帮主这么多年，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来形容自有不当，就当纯粹图自个儿一乐吧。于是方天成犹是装起了糊涂。

“什么彻头彻尾，不说今日这局你赢不了，难道明日，明日之明日都让你唐阁老料定了不成?”

“料不料定且不说，方舵主，老夫就问你敢不敢下注赌它一赌?”

“敢呀，不说多了，承蒙帮主提挈，千儿八百的天成还是拿得出手的。”

“哦，小方动真格的了!”

“那是，敢问唐阁老敢赌吗?”

“承蒙帮主提挈，千儿八百的老夫还是拿得出手的。”

“这个嘛，你老不说我也知道，天成只随意道一样，你老就不敢。”

“呃，哪有不敢的，说出来，老夫我赌。”

“不说也罢!”

“什么不说也罢，莫不是要跟我赌老婆，难不成小方喜老。”

“非也!”

“那就快说，赌什么?”

“赌驴!就赌你唐伯驴那头比老婆还宝贝的驴。”

“小子，谁准你这后辈欺老，输了老夫要将你头顶敲个大窟窿来!”

虽然唐阁老是假意要敲头，方天成还是紧走几步为妙。口中仍不依不饶。

“哈哈，不敢了吧，就知道你不敢，你就会卖老，耍赖!”

……

这两个人年纪相差一辈，闲来斗棋斗嘴倒也不亦乐乎。二人的话走在身后的少帮主听得明白，回头再望一眼悠云山庄，只觉得今日之气象果然不同，于是他心中暗自决意:如意，哥定会救你出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