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艳红楼这种烟花之地，即便是为了找寻宝贝孙女，花翁这把年纪也是惮于去的。也自然不能向和尚明说，一个光头和尚进了艳红楼必然引来众人注目，免不了打草惊蛇，但他必须去。如意不傻，只和皆空说是为寻蕊儿须去一个特别之处，那里的人不喜欢和尚，所以皆空还得侨装打扮一番。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如意只需言及和尚从前草庐雇凶杀己的旧事，斯人便已大悟。

待如意出去一趟归来后，仍然是一顶假发和一套白衫，和尚转眼成了俊逸的公子。而这似乎遂了如意最大的心愿，看着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刚才的和尚似乎早已被姑娘从心底一脚踹到九霄云外去了，以至整个人一度变得痴痴怔怔。

而白衣单纯的眼眸中除去多了些许新奇之外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不管是少年和尚还是悠云山庄那个中了迷毒而满脸皱纹的“老和尚”，抑或是眼前的“陌上公子”，或许她只忠于这个人，也可能狼女本性的残留压抑了少女之心的萌动，虽然和皆空独处时她偶尔会有亲昵的莫名之举，然而白衣依然不过是“不谙世事”。

一袭白袍自是按如意的眼光挑选的，她讨厌纨绔子弟的金玉其外也不喜欢一介武夫的孔武粗壮，更不好柔弱书生的一身酸儒，而相对于光头和尚她自是更喜欢眼前人这般模样。没有轻佻也不霸道更无世俗浊气，自然还要千万个嘱咐不允他张口就是阿弥陀佛以至露馅。看了又看，姑娘笃定唯眼前这样的人方才配这样素雅的一袭白。

对于艳红楼那些见惯了各色男人的女子而言，其实也就是这种男人最难琢磨。假正经或者真有才情的客人也见过不少，对付这些人很容易，只认银子便可。还有一类人根本不是冲着这里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来，和那些趋奉官宦的人也不同，他们多半是来找人或打探情报，偶尔也会有出手大方的。眼前带着两位女子着装素雅的公子，只怕多半属于此类。这类不至太难侍候，若是运气好，恰巧知道他们想寻的人或说出来不至有性命之忧的秘密，保不齐真的可以赚上一笔意外惊喜。但并不是任何人的行踪和秘密都可以用来赚钱，钱到手后却没命花的事，她们可没那么蠢去干。

因为如意姑娘舍得了银子，三个人免去了浓装艳抹的所谓姑娘们的热情纠缠，也不必理会那些鸨母和龟公们的过多询问。用如意的话说就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说这话时她冲到皆空身前也将其他人挡于身后，同时捏着一张银票高高举起，那高冷的神态犹其是刻意加强对皆空的“保护”，还真像个有些来头的侠女。

虽然说艳红楼的名字俗不可耐，但这地方实在是都城无数风月场所之冠首，以这里人的见识自然不会对一小张银票格外侧目，不过在前楼消费的话倒是足以挑个不错的姑娘了，这只是个开始，此刻龟公鸨母们的脑中怕是早已冒出许多可以讹钱的娴熟套路来。

接待三人的是个微胖的老鸨。虽然不是七老八十、纵然衣着绮丽脂粉堆面，但就像浓艳的香色再也装饰不了落在污泥中的残花，那一身毫无生气还要强露的皮肉实在是惨不忍睹。加上她盯着皆空的眼神居然和其他姑娘们一样不可描叙，实在让如意和白衣憎恶。

其实出尘脱俗的俊俏公子难免会让姑娘们心花怒放，何况在前楼每日里心中无限鄙夷，却又让她们不得不面上卖笑的多是那些丑陋且甚至实则不很阔绰的男人，所以自是向往和这样的公子来一番真情欢娱，谁说婊子无情，也许高兴了还真不在乎那几个钱。可惜此刻她们只有暗自哀叹的份，恨自己没有花魁的皮囊和才气。

于是，不管那些假装羞涩挣脱男人怀抱或倚着客人们秽言说笑着的，还是正在将酒杯推向客人嘴边的，姑娘们火辣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朝皆空望了过来。她们无不是在用那种又爱又妒又怨的眼神目睹着两位美女护着这位绝世公子上楼。也就是这种如同端着粗糠，而渴望着别人桌上满桌佳肴的不可描叙的眼神实在令皆空难受。

虽然他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自称凤姐姐的老鸨不愧是阅人无数，从被两位侠女似的姑娘前后护卫着以及脸上异常青涩的模样，一眼就看出这位公子并非正经偎红倚翠之流，一定是出自家风颇正家教甚严极不一般的神秘门第，没准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到这种地方。

上楼后并不是直奔某间门边挂着字牌的房间，而是走中间连廊来到第二幢楼的楼上。行走间老鸨凤姐姐的嘴就没有停过。

“这位公子爷，咱们这儿可不是外边的窑子，前楼那些姑娘们你也看到了，除了长相好看那还得懂规矩，哪像外边窑子里的腌臜货色。咱们这艳红楼，连外边再没见识的落魄穷人都知道乃是都城第一青楼，青楼你知道吗，青楼二字本来指的就是富贵人家豪华雅致的青砖瓦房，咱们这也且不说富贵，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乃是许多有钱人和风流士子们的云集之地，甚至很多人把姬妾和家妓都带来这边住上了，在这儿若出口叫青楼，只怕也会被人轻看了，人家士子叫这儿是什么……秦楼楚馆，秦楼楚馆你知道吗?萧史弄玉，楚王好细腰你知道吗?”

见皆空他们无人插话，这位凤姐姐越说越来劲，那感觉就像个贵妇在炫耀什么家史荣耀一般。皆空当时就想，一个和尚常将阿弥陀佛挂在嘴边那是自然，听老鸨嘴上不停说着的话，却让人觉得似是要为这里的姑娘们争取立个牌坊一般。也不必疑惑，紧接着凤姐姐就点明了她上面这些话的真实意思。

“咱们这儿侍候过的大人物可多了去了，不怕你笑话，也就是幸承他们的照拂，倘若不知规矩如何留下第一的美誉，大人物的事情任何姑娘都不会开口泄露一丁半点，否则会死得很难看的。即便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也不打紧，难道还不会看我凤姐姐的脸色?!”

这话意思很明白，若是打听大人物的秘事恐怕没门，至少从姑娘们口里说出来很难，当然凤姐姐也还是打开了一扇窗，虽然姑娘们惮于规矩，还是可以看一看她的脸色嘛。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一间稍显僻静的客房。这里完全听不到前楼的嘈杂之声，倒是偶有宛转柔和的乐声飘入耳中。屋内的装饰非同一般，颇有些附庸风雅的字画和摆放小瓷玩的高阁，与凤姐姐口中这是她私人休憩场所之言格格不入。话又说回来年轻时凤姐姐不定也是才色出众，有意或无意受了那些士子们的熏陶。

看来今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鸨是认准了这笔好“买卖”，且欲据为己有，否则也不会将客人引入自己的私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