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的十月，总是记得那火热的天，大家热火朝天地在老房的院子里用连盖拍打着晒干了的豆杆，或是用木耙翻晒着金黄的谷子，那是浓烈的金黄······

而如今搬到了新屋，老太爷老太太也不怎么干得动了，年轻一辈也不怎么愿意干这农活，田地荒了几亩，没了这农忙，连天的色彩也变得冷了些许。

索性老院子后边也有几片果树，正是柿子黄了的季节，闲不住的老太爷老太太非挑着担子回老屋后山摘取些回来，打算做些柿干，一担一担的，倒是点缀了些颜色。

“今年的柿子结得可真多。”一旁帮忙的明乾叹道。

只见老太太又挑拣好了两担，有的还微微泛着些绿，这些是要挑到屋子后边的仓库存放着的，那屋子专门存放着粮食，说是把这些没有完全成熟的柿子塞到谷粒里，放个几天就熟了。

明乾那并不壮实的身板逞能地上前把扁担抗在肩上，不当回事地抬了抬，竟抬不动，之后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只使得两担子离地半尺，便又很快落地，还喘着粗气。

老太太打趣道：“搁我们那年代，十七八岁就开始到几公里外的水井打水喝，你这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这点东西都担不动。”

众人大笑，明乾也只得挠了挠后脑勺给老太爷让出位置，别看老太爷年纪大了，干这些不在话下。只见他熟练地把扁担抗在肩上，一个劲就把两担满满地柿子离了地，可才挪了两步就打了个颤颤，老太爷倒是一脸轻松地打趣道：“老了，老了。”

是呀，是呀，突然发现，好久也没见老太爷健硕的身影扛着老木头做木工的情形了，望着那略显吃力的背影，才发觉，没几年前，自己还没老太爷高，原来现在是那么瘦小，或许······是真的老了。

“看看你爷爷怎么还不回来，磨磨蹭蹭地。”老太太一边用剪子剪断一些熟了的柿子没去掉的把，一边吩咐明乾道。

“没事，弟弟在那边帮忙着呢。”明乾不想动弹地说道。

“你们呀，都赶上你爷爷，性子慢，就你爸和我一样，做什么事，就赶紧做了，没一点拖泥带水。”老太太借事说道了下明乾。

“知道了，我这就去······”明乾笑着回应着老太太的说教，一边起身出门朝后院走去。

出门左拐便是朝后院走去的小路，出门迎着阳光，明乾伸了个懒腰便转身，却只见老太爷面朝地躺下，背上压着脱了绳索的扁担，左右两担子柿子撒落在地。

“爷爷！”明乾大喊了声，并迅速跑了过去，正时，后院厕所方向的胖弟弟正巧瞧见这一幕赶紧打救护车电话，屋里头的老太太也赶紧跑了出来。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别吓我，别吓我······”老太太摇晃着老太爷的身子，哭喊着。

明乾心里一惊，其不情愿的伸出手指横在老太爷鼻孔下便，白色的胡茬扎得生疼：“别着急，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明乾不是很确认地说道。

只见老太爷躺在明乾怀里，缓缓地睁开眼睛，无力地抬着手，想要伸向眼前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把抓过爷爷干枯的手放到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这时老太太停下了喊叫，任由泪水顺着沟壑流到干枯了的掌心。

“阿香······这次，别说我慢了，我先出去走······走······。”恍惚间，爷爷还是那穿着中山装的少年，奶奶还是那穿着花衬衫的采茶女。

天阴了下来，阳光从老太爷的脸上消失，灵猫不知何时出现在老太爷身旁，如同以前一样，用头乖巧地蹭了蹭老太爷的身子。

明乾反倒陶淘大哭了起来，放下老太爷便一个个拾起那滚落在地的柿子，拼命往担子里塞，忍着泪将着本抬不动的担子一把抗在肩上，朝小房子里跑去，随后又拼命地将担子里的柿子往稻谷粒里使劲插，埋得深深的，像是要把这个时间埋葬，直到那没有脱谷的稻粒磨破了皮，擦出了血······

“你救还是不救！”一身穿花衬衫的少女举着巴掌朝那个中山装的少年威胁道。

那少年下意识地躲闪了下，随即抬高了语调，道：“那好几担子茶叶是镇上茶庄预定的茶叶，我爹说了，做生意得讲信用，还没说你们呢，我听大哥说出门前嘱咐了让别走这山路小道，你们非走这，那凶悍的山匪把人连带货物给劫了，算谁的，这次过来，就让带了赎货的票子，没带赎人的。”

“嘿，陈家的小姑娘，你咋没被掳了去，这么彪悍，怕是山匪不敢吧。”少年旁边的雇佣哥哥打趣道。

“这像什么话，他是小少爷，放下你的手。”少年旁边的掌事大叔规矩道。

这是往年老太爷二十出头的模样，当年才解放，老太爷的父亲还是当地乡里的一个小小富农，这时小少爷还是刚从城里学成回来的学生模样，也是老太太初见老太爷时的模样。

“你爷爷呀，当年很是文弱，你爷爷的母亲正是不喜欢他这点，让他跟着掌事的多经历经历，那次呀······我气不过，抢了他的马，从他手里抢了他票子就赶紧跑，那掳去了的是我亲姐姐呀，我着急呀，什么都没想地就往前冲······”老太太半躺在床上，已是因早间的事昏死过去了一次，醒过来便拉着明乾哭笑着回忆属于她和他的故事，而相继赶来的家人，长辈们忙碌着老太爷的身后事。

“想不到，奶奶以前还是个野姑娘······然后呢？”明乾听罢，也笑了笑，像是爷爷也在一旁回味着那些故事。

“然后呀，跑到山匪窝前，只见解放军呀打到了这，正和那群山匪打着仗，结束后，货还了出来，人也给救了出来，不过呀，回来后，你太爷爷太奶奶反倒没责怪我，反倒对我刮目相看，这呀也是后来你太奶奶说的，你爷爷和太爷爷都文弱，家里需要一个拿得了主意的人，兵荒马乱的年代，也顾不得门当户对，就开始中意我当这家里的媳妇……只是当时又把你爷爷责骂了一顿，我就挡在了你爷爷面前，哈哈，后来我说什么，你爷爷半点不敢反抗……哎哟喂，可把我乐得。”

说笑着，老太太眼角泛起了些泪光，歇了会儿后颤着声音说：“你爷爷呀，这辈子都没对我生过气，没吼过我一句，我呢，性子急，看不过他磨磨蹭蹭的样子，生起气来，还摔碗，他呀，从不跟我急，总慢慢悠悠地捡起碎碗，生怕割了我的手……”

“爷爷小时候还打过我呢，他呀，也就疼您。”

“是呀，当年田地被收回公家了去，家道中落，算是受了难，太爷爷和太奶奶哪受得了这个苦，活生生在那个苦难的年代里饿死了，你爷爷当时就对我说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哈哈哈，最后呀，还是我把吃的一点一点弄回来，不过，也正是我们的坚守，才换回了现在，你们也长大了，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可怎么他就······”

“奶奶，别提这些了，你还有爸爸，还有叔叔和姑姑，还有我们。”

“孩子呀，我们还说，坚持一会，坚持一会，看着你长大，结婚······他却先走了，我怕是也看不到了……”

“别说这些！看的到的，会看的到的！”

晚间的弦月躲在云层后边，半露着的尖角刺破雾霭，窥探着落魄行走在城市街角的明乾。

杨昕如约地从自家门口大步迈出，只见明乾丧着一脸早已等待，收了笑脸，一脸关切地走近问道：“怎么了，这大晚上把人叫出来，最近减肥，宵夜免谈。”

“你一点也不胖······”说罢，晃晃悠悠地埋下头，扎进杨昕右肩，平时大大咧咧的女汉子这时脸竟泛起了微红，一时不知所措，或许她明白，他这是遇上了难事，一时间没推开。

“做我女朋友吧，一天就好。”明乾没抬头，捂着声音淡淡说道。

杨昕更加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问道：“到底······什么事？要这样牺牲老娘。”

“爷爷走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老太太怕是支撑不住了，我想让他安心些。”

杨昕听罢，久久不言，任由他埋着头难受，良久，大吼了声：“窝囊！都这么大的人了，这就接受不了了？难道非要他老得不成样了，还帮你哄孙子吗？你奶奶没了爷爷，这不还有你吗······七天！一天不够，得在他面前晃个够！”

“杨疯子······谢谢！”

“今天这儿的光，好刺眼。”幻境里，不知太阳在哪却霞光熠熠，明乾躺在斜坡上的草地里，盯着天上的红云说道。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伦，用不着这样······”一旁的阿花立于斜坡顶上，低沉着声音道。

“阿花，这个世上，有长生不死吗？你相信投胎转世吗······我不想再也看不到老太太。”

“不知道，没见过······”

“你这个样子，能一直存在下去吗？今日我竟看到你能自己出来了，我爷爷是不是也能进得来，是不是也能复活。”明乾一把起身，兴奋地望着阿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我不知道我能存在多久，只知道，我能存在于此只是机缘，至于怎么出来的，不得而知······”阿花思考了片刻，回忆着在明乾见到那一幕时，自己也不由得流下几滴泪，就像那人倒在自己身旁，仅仅只是感觉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他身边······继续说道：“或许，只是因为思念，人有，万物也有。”

鹿鸣山下的林间深处，一堆篝火冉冉，迸发着的火星子不时发出炸裂的声音。

一旁正睡着、怀里还捧着的一叠叠钞票的樊依依，那是长风在第一个西北的城市里，用蓝色的宝石换的这个时代的通行货币。樊依依脚边则是半躺在圆木头边上的长风，并未睡着的他正把玩着脖子上的风聆骨，不时远远望着鹿鸣山上。

这时，一阵凉风袭来，樊依依怀里一捆钱掉落的声音使她眯着眼醒了过来，嘴里嘟囔着：“我要去告诉爷爷，我有好多好多钱······”一边迷迷糊糊地拾起那一捆钱钻到了长风边上取暖。

“切！”长风不屑地砸了砸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