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这一年的四月，连绵的春雨让原本温顺的涧河在流经洛阳的时候，变得极为暴躁，一漾一漾的波浪彼此起伏，不停的拍打着堤坝，提醒洛阳城，春汛来了。

这天晚上，杨同心在书房里品茶，陪着的是大总管周润，两人都没说话，端着茶杯，静静看着窗外绵绵不绝的雨水。

“东家，历代诗人写春雨的诗篇，东家最喜欢哪一篇？”

杨同心放下茶杯，想了一下，说道：“我个人比较喜欢杜工部的《春夜喜雨》，春雨你喜欢哪一篇？”

周润笑道：“我推崇陆放翁的《临安春雨初霁》，其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两句我最是喜欢不过。”

杨同心知道周润忽然提及诗歌，一定是有话要说，笑问道：“春雨，你似乎有话要讲，不妨直说。”

周润拿过蜡烛帮杨同心点燃卷烟，说道：“东家，临来洛阳城的是，师爷定的方略是逐步蚕食，避免和乔善川正面交锋。你原也是同意的，为何一听说乔善川染病，乔仲泰执掌家业，你就立刻调集两百万斤粮食，打算在赈灾的事情上和乔家一较高下，这岂不是和师爷定的方略背道而驰了么。属下，心里不明白，还请东家解惑。”

杨同心抽了一口卷烟，说道：“若仍是乔善川执掌乔家产业，我自然不会着急出手正面过招。不论行军打仗还是行商坐贾，临阵换帅都是大忌。我看过马堂主送来的消息，这位乔仲泰年近三旬，纨绔一枚，他家里光豫剧名角儿就娶了五个，此等人承平日久，商行赈灾一事千头万绪，虽然有俞高嵩他们这些人辅佐，乔仲泰终是狗肉上不了大席。”

周润听到这里明白了杨同心的用意，说道：“东家，你这一出手，是想让乔仲泰会和俞高嵩、葛磐石他们生出龃龉？”

“不错。”杨同心没有否认，说道：“俞高嵩他们本来就看不上乔仲泰的纨绔，这次赈灾又不同往日，可以照本宣科。这次赈灾有我们天人和在，这场面就不一样了。赈灾事宜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周润拿出一封信来，说道：“师爷亲自到开封城调集粮食、抽调有经验的老伙计到洛阳城准备赈灾。段主事和廖堂主已经派人把粮食陆续送到，昨天是最后一批，我和孙掌柜一起查验的，没有问题。”

杨同心熄灭卷烟，起身到了窗前，就着雨水洗洗手，周润递过来一个条毛巾。杨同心擦干净手，周润问道：“东家，乔善川只是病了，又不是亡故。一旦他察觉形势不对，必然会重新掌管乔氏产业，那我们最后不还是要面对乔善川么？”

“我就是要他出来。”杨同心看着漫天的雨幕，说道：“乔善川所作所为是配得上河南第一商家这个名头的，不过他终究是年过五旬的老人了。这次赈灾，乔仲泰若能从善如流还好，若是一意孤行办砸了差事。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我们动手，乔老爷子就绝对不会轻饶了乔仲泰，我们就等着看戏吧。”

乔仲泰一脸愁苦的坐在桌前，账房张连广正在给乔仲泰报账，一旁是大掌柜葛磐石、二掌柜寿松岩、三掌柜荆立节、总管尹长锋。

“少东家。尹总管已经亲自去河堤查看了，这年雨水太大，工房跟河道衙门已经竭尽全力，但收效微乎其微。涧河决口也就在最近几天。”张连广翻开账册，开始报账：“往年咱们鸿泰行赈灾，用的都是陈年旧粮，视灾情而定。大灾之年往年需要粮食一百二十五万斤左右，小灾之年往年需要粮食五十万斤左右。今年看这个势头，这水灾恐怕是大灾之年，东家发话说要加上三成，也就是三十七万斤左右，合计起来就是一百六十二万斤粮食……”

乔仲泰打断了张连广的话头，皱着眉问道：“一百六十二万斤粮食，值多少银子？”

“回少东家。”大掌柜葛磐石一拱手：“目下是春荒时节，往年这个时候，粮食是最值钱的时候。均价每石起码要一两五钱银子上下，折算过来，就是两万四千两银子。”

乔仲泰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数目震住了，吃惊的问道：“我每月例钱不过两千两银子出头，这赈灾一次就顶我将近一年的收入？”

二掌柜寿松岩见状连忙说道：“少东家，账不能这么算。咱们鸿泰行可是河南第一商家，凭借的就是民间的口碑，这可是乔家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如今天人和的杨同心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且不可因小失大啊。”

乔仲泰一听寿松岩这口气，心里就来气：这种事情我还不明白？真当老子是个不谙世事的纨绔？

三掌柜荆立节一看乔仲泰的眉头都快竖起来了，连忙打圆场：“少东家，赈灾这个事情，您什么都不用管，该看戏看戏，该喝茶喝茶，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赈灾的事情绝对不会办砸。”

乔仲泰忍无可忍霍然起身，怒目相视：“三掌柜的你什么意思？讽刺我只会喝茶看戏是么？”

“少东家。”师爷俞高嵩说话了，他拍拍乔仲泰的肩头，示意他冷静一下，乔仲泰愤愤然坐下。岂料俞高嵩第一句话就让乔仲泰如坐针毡：“你十九岁的时候，东翁把牡丹街的广庆粮行交给你打理。你干了多久，铺子关门的？”

俞高嵩在乔家地位超然，是除了乔善川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乔仲泰不敢顶撞，喃喃说道：“干了八个月，最后入不敷出关门大吉。”

“你二十一岁的时候，东翁把在西城的布匹行交给你，你又做了多久？”

乔仲泰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说道：“这可不怪我，那是正好赶上怀庆府孟家和王家争做棉布霸盘，我运气背没躲过去而已。”

俞高嵩面色严肃，盯着乔仲泰说道：“东翁原来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前后三次都折戟沉沙。你弟弟乔叔祥更是连你都不如，只会花钱不会赚钱。东翁今年已经五十有三了，偌大一个乔家，居然后继无人，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觊觎这份产业？”

乔仲泰听得开始冒冷汗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也仅仅是念头一闪即逝而已，如今听俞高嵩这么严肃的和自己说这个问题，心里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这次赈灾不同往年。”俞高嵩接着说道：“根据眼线回报，天人和的杨同心已经秘密从开封城调集了大批粮食，估算最少也有一万石，起码有一百万斤。”

葛磐石、寿松岩、荆立节一听这个消息，脸色发白。他们不是没想过杨同心必然会出来搅局，但是没有想到杨同心手笔这么大，一出手就是一百万斤粮食。

乔仲泰哼了一声，说道：“一百万斤粮食也不过几万两银子，这点银子乔家还没放在眼里。”

“少东家。你可知道如今一斤大米市值几何？一斤小米市值几何？其中粮行利润几何？”俞高嵩背着手盯着乔仲泰。

“这……”乔仲泰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扭过头去，哼了一声：“我总览全局，这些细枝末节我才去不理会。”

俞高嵩长叹一口气，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再说也是无益，说道：“这次赈灾，少东家只需要居中指挥即可，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办。没经验可以学，切不可擅作主张。”

乔仲泰心里有气，他看了俞高嵩一眼，起身拱手行礼，心中却愤愤不平：这个家业姓乔可不姓俞，有你这样的教训少东家的师爷么？老东西，咱们走着瞧！

乔府内院，乔善川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小女儿乔晨竹在一旁服侍。

“丫头。”乔善川睁开眼，乔晨竹连忙过来，扶起父亲，关切的问道：“爹爹要做什么？”

“陪我说说话。”乔善川疲惫的笑笑，说道：“这次你二哥执掌家业，你看如何？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看。”

乔晨竹握住父亲的手，说道：“爹爹，只怕二哥不能如您所愿。”

“我何尝不知道啊。”乔善川长叹一声，说道：“家业虽大总要有个掌舵人才好扬帆远行。可如今能继承家业的却一个人都没有，若是你大哥伯安还活着，爹爹我早就归隐了。”

“有师爷伯伯和葛掌柜他们帮忙，二哥应该也可以的。”

乔善川摇头，失望的说道：“仲泰和叔祥他们两个，我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仲泰前后干黄了三处买卖，叔祥更是诸事不问的甩手东家。这些年乔家看上去顺风顺水，其实暗地里危机重重。年前几个大股东暗地里收买那些小股东的干股，他们想干什么？无非看我们乔家后继无人，图谋我们家的产业罢了，唉。”

“爹爹，这些股东都是咱们乔家人，他们不会这么办吧？”乔晨竹不敢相信这些亲戚暗地里居然有这样的图谋。

“不会？若不是我还在，他们早就动手了。目下，只能希望仲泰能撑得起这份家业，不然乔家几代人打下的江山可就毁了。”乔善川说到这里，猛地咳嗽起来，乔晨竹连忙轻轻拍打父亲的后背，跟着轻轻叹气。

忽然门外跑进来一个仆人，恭恭敬敬在门口高声回报：“老爷，方才府衙派人来，说涧河决口了！请老爷立刻派人去府衙，知府大人要募集银两赈济灾民！”

乔善川坐直了身子，嘴角微微浮现一丝微笑，说道：“终究还是来了，老二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