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想与阿娇一同逛上林苑,看奇珍异兽，懒得同田蚡周旋，带了阿娇去兰渠阁,“我去去就回,等下带你去看食铁兽，古籍有载，蚩尤就是骑着它出征打仗的。”

阿娇没敢说都给她放跑了,嗯嗯点头,乖乖坐在隔间里。

刘彻让洛三取朝服来,阿娇给他穿好,玄章正服,绶带，君子玉,冕旒,十二珠玉垂在面前,阿娇倒是少见他这样,伸手先把冕旒下的珠玉拢住拉起来，凑上去亲了他的唇一下，“去罢。”

她偷亲一下,仿佛得了什么宝贝，杏目弯弯的，刘彻眸光灼灼,凑过去要亲她，又当心珠玉碰到她的脸,只好作罢,“你乖乖在这儿,我马上来。”

两人腻腻歪歪,等人出去，阿娇发觉自己脸上还挂着笑，自己抱着枕头在小榻上滚了一圈，才又拍拍脸坐起来，她想请洛三帮忙把她绘制的图册拿来，后头又想万一给田蚡带来的随从看见，难免要揣测，所以还是乖乖躺着休息一下。

田蚡进来行礼，刘彻赐座，田蚡上来就举荐人，“臣看少府宫计、太常太丞两位缺人，恰好臣门下有两能人，一人名为许仕擅筹算，一人名为伊修师从鲁公，满腹才学，让他们来帮陛下做事吧？”

原先要官，好说也先说一点漂亮话，办些漂亮事，眼下连样子都不肯做了，刘彻眼底划过不耐，淡声问，“丞相你的人封完了没有，朕这里也有些人等着要封。”

田蚡身形枯瘦，脸色也蜡黄，多少山珍海味，珍奇补汤灌下去，一样是具干瘪的皮囊，逢人故做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非但不可亲，反而显得越发阴毒，这会儿陡然被拒，脸上的笑退下去不是，推上来不是，好一会儿才又行礼道，“臣也是替陛下分忧，实则这二人颇有些真才实学，才敢往陛下身前举荐的。”

田蚡、窦婴手底下门客都有些什么人，刘彻这里有名录，能人不少，但别说许仕伊修是真财假学，就算真正有才学，进了田蚡的门，少府宫计这样拿捏宫廷内务财赋的职位，也是不可能封给他的。

汉庭缺武将，文官倒不至于非此二人不可的地步。

刘彻开口问，“丞相还有事么？”

自田蚡受重用，这还是天子第一次直接赶人，田蚡脸上挂不住，大老远从长安城跑来上林苑一趟，什么也没要到，回去长安城，他武安侯的脸往哪里搁，田蚡不相信小皇帝真敢得罪他，又上前行了一礼，“五日前长安城大雨，老臣家宅破败，一场大雨就压塌了，想找工曹卖块地给老臣建宅，工曹说考工属是皇后拨建的，不允老臣。”

刘彻听得铁青了脸，“官署的地你也要拿去建房，你不如把武库也搬去你们家好了，朕这冕旒也摘下来给你带上试试。”

这话说得极重，田蚡吃惊得抬了头，对上冕旒后那一双森寒的眼睛，慌忙下跪，头埋得很低，“臣不敢。”

刘彻目光落在他佝偻的背上，前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好一会儿刘彻才起身，走下去，虚扶了他一把，“连考工属的地舅舅也去要，在这长安城未免声高了些，弹劾舅舅的奏疏朕总压着不放，也有压不住的一天，舅舅好自为之，不要让朕难办了。”

田蚡一听，就知是窦婴，并不掩饰脸上的阴毒，心里却是安定了不少，羞愧道，“是老臣愧对陛下深恩。”

刘彻叫了两个随官过来，吩咐说，“园中新来几只异兽，你前头带路，让丞相去挑，喜欢的都拿回去，另选四头白兕送去给魏其侯，便说朕送给他养着玩的。”

这一番吩咐，虽对魏其侯有安抚之意，却是亲疏有别，田蚡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带出了些得色，告谢了圣恩，这就去异兽馆了。

田蚡才出去，唐蒙求见。

刘彻先前派唐蒙做巡查御史，往南走了一趟，此时来报，定有要事。

“宣。”

谒者引着唐蒙进来，后头两个侍从抬着箱笼，唐蒙行礼，把南越、东越的疆域，国力，承上一封奏疏，另外提到了一个新地方，“臣观夜郎地貌，亦可置郡县，只是中间相隔南、东两越，倘若能靠我大汉的强盛使两越臣服，巴蜀，修山路，通船道，必有一方富民沃土。”

谒者上呈奏疏，刘彻翻看完，又看过唐蒙新绘的洲域舆图，吩咐尚书令拟旨，拜唐蒙为中郎将，赐下官宅良田，布帛黄金，与他定计，“两越之地不比匈奴，师出定要有名，山道从何处修，何处止，你先定出章程来，议定可行，静待朕的旨意。”

唐蒙今次的目的已经达到，叩谢圣恩，领旨去了。

刘彻在前室坐了一会儿，看西南的舆图，眸光微沉，两越之地并非汉庭敌手，便是强取，也无妨，但出兵必定要与太皇太后交涉，如若没有足够的理由，只怕也难动兵戈。

它日一旦与匈奴开战，东、南、夜郎诸地，无法顾暇，如若要取，宜快不宜迟。

刘彻拧眉，在庭堂里缓缓踱步，让人传终军过来。

上林苑修得清新雅致，前后隔间用的是上等清香木，虽是冬暖夏凉，却并不怎么隔音，阿娇在后头，听刘彻恩威并施打发了田蚡，又见了唐蒙，终军几人来觐见时，恰逢午膳，又赐下膳宴，不到一刻钟用完，议的都是军务。

“你接触下李息，看是否能为汉庭所用。”

阿娇在后头听他提李息，不由也惊叹他看人的眼光，这是一名不输于卫青的悍将名臣，只是景帝一朝无战事，将才不显，导致刘彻想用兵，无人可用。

阿娇也看明白了，刘彻是想越过虎符，直接掌兵。

很难，但悉心谋划，收拢人心，未必不能成事。

这一等，到太阳西斜，南平引着阿娇从另外一侧出去，到昭和宫用晚膳，她知晓刘彻一直在与臣僚商议兵权的事，等了一日也不恼，也没有用晚膳，先吃了些果脯垫垫肚子，拿了卷文书靠在窗边翻看，想等刘彻回来一道用。

屋子里掌起了灯，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是刘彻回来了。

阿娇搁下书册，打趣道，“哎呀，陛下驾临，臣妾有失远迎。”

晨间分明是要同她一道游上林苑的，刘彻心中歉然，隔着窗户与她说话，“朕食言了。”

阿娇吩咐侍从把温着的晚膳送来，让他进来用膳，“听说秦皇每日看几车的文书竹简，你这还不够的，继续加勉。”

刘彻失笑，坐下来给她盛了一碗汤，“游上林苑是游不成了，但朕蓝田苑囿里圈了两眼汤池，比洛阳的好，你肯定会喜欢。”

阿娇应了一声，“好。”

又去看他神色，知晓他心里其实并不如何轻松，她知道唐蒙这个人，是西南丝绸之路的开拓者，但刘彻往西南的开拓之路并不顺利，前期手里没有兵权耽搁了，出不了兵，后头对匈奴用兵，对西南的攻略计划只得停摆，他心中定然有些考量，实是开怀不了的。

但无论是上辈子的刘彻，还是这辈子的刘彻，都甚少将烦心事摆在脸上，事情做不成，吃喝玩乐照旧不停歇，更不要说与她说朝堂上诸多不顺了。

大概这就是男人的骄傲？帝王的尊严？

阿娇捧着碗抿唇笑，小口喝着汤。

两人本是分餐吃，刘彻看她温温软软喝着汤，像慵懒的狸奴猫，就想喂她，捡了一条小银鱼，递到她唇边。

小银鱼是油炸的，十分酥脆，阿娇也不嫌弃他的筷子，张口接下了，吃完还要，“要吃豆腐。”

是姜黄豆腐，水煮后别有风味，刘彻给她捡了，眼底都是笑意，就这样一口一口喂给她吃，等她说吃饱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与她在一处，似乎做这等无聊之事，也不觉虚度光阴。

阿娇一直眉眼弯弯的，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刘彻被她哄得开心，又蹙眉，盯着她眸光灼灼，“今日这么乖，是不是在谋算什么坏事。”

阿娇推他，“真要与你上全武行你才开心，你快去洗漱，然后去泡温泉。”

刘彻被她推得往前走了两步，反手握住她把人拉来身前，“一起洗。”

洗漱包含了更衣，阿娇全当自己没手，衣服袜子鞋子全都让他帮忙穿，到要出门，又说自己脚酸，要背。

出去还要骑马，车马就候在外头，不过几步路，阿娇又说鞋子新的，落地就弄脏了。

刘彻给她闹得没脾气，只好背她，虽是看不见她的模样，但能察觉到她靠在他背上偷笑，不由用力握了下她的腿，以示警告。

暗卫们见怪不怪，也并不敢看，或者说是不忍直视，全都远远站着，偏头假装看风景。

阿娇惬意地搂住他的脖颈，偶尔揪一揪路过的草叶，又亲他的耳垂耳侧，还有脸，手也自他规整的衣领探进去，指尖调皮地摸着他的锁骨，看他气息重了，就乐哈哈的。

若光是走路，刘彻背着她走几个时辰也未必见得会喘气，可她柔软的身体非但紧紧贴着他，还十分不知道危险的出手撩拨，导致他身体滚/烫，血液喷张，看还有一段路，腾出一只手捉了她的爪子，重重一握，见她还要抗议，拉到嘴巴里重重一咬，“乖一点，不想在这儿幕天席地的话。”

阿娇被咬得痛，收回手呼呼，脸热地咬咬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温泉旁有行馆吗？”

刘彻心神一荡，喉咙微动，“阿娇想朕了么？莫急。”

阿娇本就难得主动，被他一激，立马恢复了原型，羞恼地捶打他的背，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她不上劲力，落在身上与挠痒没什么分别，刘彻偏头，见月光下她眸光湿润，精致瓷白的面颊上满是绯红，不由哈哈大笑，声音舒朗，惊飞了林中鸟。

他生得俊美，这样笑起来时带了真实的暖意，恣意张扬又舒悦，是真的好看，阿娇不由也眉花眼笑地暖暖笑起来，“快些，我们去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