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屿宸怎么会来？

裴奕只是疑惑了一瞬,立刻也就明白了。

封屿宸演的牧翊是主角之一，和他对手戏最多也最复杂的就是“霍长昀”的角色，这两个人之间还要考虑cp感的问题,让他来参与试镜也不无道理。

封屿宸在位置上坐定之后,和导演打了招呼，在裴奕毫不期待的目光中转过头来，问：“小奕怎么在这里？”

郑导笑道：“昨天裴旭带着小裴跟我们一起喝酒，我听说小裴最近在演技上下了不少功夫,但是他以前还没经历过试镜，就想着今天带他来试镜现场感受一下。昨天喝的有点多，裴旭恐怕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郑导在圈里多年,当然知道封屿宸和裴旭之间关系不错，也大约知道裴奕原本在两人面前不招待见。

不过既然裴旭现在都愿意把裴奕引荐给他们，郑导自然也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有了转变，就拿裴奕当做朋友的后辈来培养就是了。

封屿宸点点头，就转了回去，没多说什么。

裴奕知道他失忆了，郑导他们可不知道。

与在家里不同——到了人前,封屿宸又恢复了以往高冷的形象,裴奕忽然觉得很不习惯。

忽然他又听郑导问封屿宸：“封老师这声音是怎么了？这么哑？”

封屿宸只是简单地说：“有些发炎,没事,很快就会好。”

裴奕有些在意地往封屿宸脖颈处瞥了一眼。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封屿宸今天却穿了一件高领的薄衫,遮住了脖颈。

裴奕很清楚那里的痕迹有多明显，但现在却看不出来。

裴奕仔细观察了一下,从颈侧看到了一点粉底遮盖过的痕迹。

“小裴,”郑导忽然转身叫他。

裴奕赶忙收回目光：“郑导。”

“一会儿试镜的时候你好好观察每一个试镜演员的表现,结束之后，做一点简单的评价，跟我说说。”

裴奕点头。

“正好封老师也在，你也可以听听封老师的见解。”

还未等裴奕说“好”，封屿宸就谦虚道：“不敢，我最近和小奕对过戏，小奕的进步的确很大。”

郑导惊讶：“哦？是吗？”

裴奕：“……没有没有，封老师谬赞了。”

——封老师您知道什么叫捧杀吗？

封屿宸不置可否。

郑导却笑起来：“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几人又闲聊几句，眼看时间到了，郑导叫了开始。

第一场，正是霍长昀这个角色的试镜。

霍长昀虽然不是主角，但也是主要配角之一。

他本是将军次子，从小又饱读诗书，能文能武，惊才绝艳，倾慕者能绕京城三圈，谁也没能想到，有一天皇帝牧翊会一纸诏书召他进宫陪侍。

就在进宫前一天，父亲召他密谈，他的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原来，就在牧翊下了诏书之前，父亲原本准备杀他，不仅想要杀他，还想要杀掉他的母亲。

因为，霍长昀根本就不是将军亲子，而是他的母亲与人私通所生的儿子。

皇帝的一纸诏书保住了他的性命，但霍稷又有了新的计策——他将计就计，将这一切告诉霍长昀，利用霍长昀母亲的命来作为要挟，让霍长昀成为“大计”中的一枚棋子，成为一个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探子。

这个角色张力很大，又是美强惨的人设，演好了是很有可能大爆的。

来试镜的演员一个个都很有实力，裴奕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但经常翻一翻微博热搜，几个人的名字还是差不多能认全的。

上午试镜的片段主要有几个。

一个是霍长昀入宫之前和好友一起在酒楼喝酒对诗时的意气风发。

一个是霍长昀入宫前和父亲对峙的片段。

还有一个，是某个月夜，牧翊在庭院中喝酒，硬是要霍长昀舞剑助兴的片段。

演员一个一个入场又出去，每一次的间隙，导演都会让裴奕做一个简单的评价，然后再问一下封屿宸的看法。

来试镜的毕竟都可以算是他的前辈，裴奕的评价非常谨慎，但一圈下来，他也能感觉到不少问题。

“形象不太符合，这位演员以往演浪子较多，演霍长昀的时候也有些过于外放，观众恐怕比较难以代入。”——这是第一位演员，简而言之就是太油。

又或者……

“有形而无神，比较僵硬。霍长昀虽然隐忍，但内在情绪应该是饱满的。”——简而言之就是干扁。

还有……

“……这位……情感不错，就是，表演地可能有点，过于阴柔。”

导演哈哈大笑，又摇摇头，小声道：“何止阴柔，是卖弄风姿！”

其实总体来说，这些演员的素质还不错，表演各有特色，也足够去演这个角色，但裴奕觉得都差了点什么。

找一个合适的好演员并不容易，越是复杂的角色越是如此。

导演也不太满意，一圈看下来，迟迟没有拍板。

问封屿宸，封屿宸也是摇头。

整个试镜期间，封屿宸一直保持着他惯有的风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嗓子不舒服的缘故，他惜字如金。

试镜持续了很久，终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导演有些疲惫，到休息室去休息。

试镜的房间有点闷，裴奕借口去洗手间，到连廊尽头的窗口去透了会儿气。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其实，你对这个角色很有兴趣，是不是？”

裴奕转过头，就看到封屿宸抱臂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裴奕面色沉了沉，没说话。

封屿宸又说：“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演。”

裴奕叹了口气，有些烦躁，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说清楚：“你清楚的，我不是不想演这个角色，而是我不想和你产生太多瓜葛。你现在对我有好感，但这只是个意外——你还记得，我们原本是要离婚的吗？”

封屿宸张了张嘴，眼神黯淡下来，方才在人前的高冷和气势褪的一干二净。

裴奕又说：“我是真的想离婚。”

封屿宸轻轻靠在墙上，似是有些无力。

片刻之后，裴奕听到他说：“那……演完这部戏，行么？”

……什么？

裴奕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封屿宸沉沉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那时候你还想离，我就同意。”

裴奕愣住。

“你可以考虑一下，”封屿宸放下了手臂，转身离开：“我等你。”

“不用了。”裴奕在他身后开口。

封屿宸又转过头来。

“因戏生爱的情况还少吗？你本来就没有什么自己的记忆，我怕你入戏太深，因为角色的情感而产生移情……所以还是不了吧。”

裴奕看着封屿宸，眼中没有什么感情：“别等结束之后，封老师你又反悔，说你舍不得。”

回到试镜房间坐定，裴奕等待着下半场的开始。

谁知导演翻了翻手里的名单之后，忽然叫他：“小裴，刚才试镜这几个片段，我想你应该已经熟悉了吧？”

“嗯？嗯……差不多。”裴奕有些茫然。

“来，”导演对他挥挥手：“你去试试。”

裴奕怎么也没想到导演会临时让他去试镜，愣了一下：“郑导，不了吧……我……”

“试试嘛，刚才我听你评价其他演员的演技的时候，还是挺有自己见解的，怎么，不想给我看看你的实力？”

裴奕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竟是下意识地看了封屿宸一眼。

封屿宸像是接到了什么暗示一样，忽然站起身来说：“我来跟他对戏。”

裴奕：“？？？”你瞎掺和什么！快坐下！

郑导的性质却起来了，拍了拍剧本：“就这段吧！月夜舞剑的这段！”

到了这份上，裴奕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

他先是拿起剧本又看了看，站在墙边试图酝酿情绪。

然而此刻，他的脑子里却有些复杂。

——他到底应该怎么演？

演的好了，万一封屿宸跟导演提出让自己演霍长昀怎么办？

演的不好……又辜负了郑导的提携，这毕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封屿宸却走到他的身边，小声说了句：“别想太多。”

裴奕抬头，就见他将剧本放在了自己身边的桌子上，走到不远处的椅子旁坐下，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台词记好了吗？来吧。”

裴奕只好放下了剧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他从墙边缓步走到场地中央。

只见封屿宸坐在椅子上，手中提着道具茶壶旋了一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转头看来时，已经是牧翊微醺之后浪荡不羁的眼神。

“长昀——”封屿宸的声音拖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裴奕的眼睛，“当年在祁城你与云卿比剑，这些年来，朕对你的飒爽风姿念念不忘。今日天朗气清，不如为朕舞剑，助一助酒兴如何？”

裴奕最近习惯了封屿宸失忆之后温和的眼神，陡然之间看到他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

但也瞬间入了戏。

他垂眸，指尖却绷紧了：“陛下，长昀学剑，并非为了助酒兴。”

霍长昀忤逆牧翊，牧翊却并不生气，反而对一旁近卫挥手：“将长昀的剑取来！”

有助理在一旁搭戏：“陛下，这……恐伤了陛下……”

“让你取就取！”封屿宸推一把近卫，站起身来，盯着裴奕，一步一步踱到他身侧，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裴奕闭眼，神色虽像是竭力放松，但心中的紧张和怒意却几乎喷薄而出。

剑来了。

封屿宸接过剑来，随手丢给裴奕。

裴奕稳稳接住，抬眼，就看到封屿宸满是戏谑地看着他。

“长昀，为何学剑？”

“为护苍生而学剑。”

“天下苍生如何？”

霍长昀不言，警惕地看向牧翊，不知如何作答。

“我替你答，”牧翊笑着说：“今年大涝，民不聊生。你学剑，挡得了敌军挡得了匪人——你挡得了滔滔洪水吗？”

霍长昀眉心一蹙，眼中闪过悲戚，复又怒道：“既知天下大涝，陛下倒有闲心饮酒赏月？”

“不饮酒赏月，朕又能如何？”牧翊双臂摊开，一手中还握着酒壶，忽的一笑：“朝廷积弊已久，赈灾的善款为何还不到，恐怕你舅舅比朕更清楚。”

霍长昀握剑的手猝然一紧。

“不如赏月……”牧翊朗然长呼：“不如——舞剑！”

“剑可以用来护苍生，自然也可以用来助酒兴！”

牧翊说完再次看向霍长昀手中的剑，嘲笑道：“剑——到底只是个死物。”

这句话之后，原本不愿舞剑的霍长昀却忽然动了，身如游龙，穿梭于剑光之中。

——这个舞剑的片段，在试镜时是没有的，一般的演员都只是随意比划几下。

裴奕会的招式也不多，却将自己仅会的那几招串联在一起，快速地营造出了舞剑的效果，引起一片惊呼，最后一个动作，他稳住身形，木剑破空，他干脆利落地将剑尖送到了封屿宸眼前。

“小心！”甚至有人惊呼出声——可封屿宸并没有躲。

“剑是活的，”裴奕停住，盯着封屿宸的眼睛开了口——剑身像是他的眼神一样稳，“人心死了，剑才会死。”

霍长昀等着牧翊反驳，可牧翊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霍长昀的眼睛，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长昀，”他最后说：“莫要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两人收了姿势有一会儿，场上才开始爆发出掌声，不少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副导演在一旁最是讶异——导演对那些演技不怎么样的演员向来不关心，而他却多多少少是要有些关注的，毕竟裴奕以前也找人来要过这剧的角色，裴奕以前演技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才多久，裴奕的演技竟然提高到了这种程度！

“好好好！”郭导笑着拍手：“封老师果然了得，小裴也不逞多让啊，入戏很快，演的也很棒！”

“郭导过誉了。”

“不不不，”郭导连连摆手：“昨天晚上看到你在朱导那里试镜的视频的时候，就让我惊讶了一番，没想到今天这种惊讶还能更上一层！这剧本你才看过多久，竟然就能连续的演下来，还演的这么好！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这么盛赞，裴奕反倒是有些局促——他知道，自己最开始状态不

佳，其实是被封屿宸带的入戏了。

却又听郭导说：“反倒是封老师这次，有些小小的问题。”

裴奕讶异地抬头，就见封屿宸点了点头：“是。”

郭导笑了笑，还是点了出来：“最后那个眼神，太温柔啦。”

裴奕心里一动，看了封屿宸一眼，却正好撞见封屿宸在看他。

他赶忙移开了眼神。

郭导看着两人之间不算互动的互动，心里有了数。

怪不得裴旭要拐弯抹角地找到他，中途还特意发了信息让给裴奕个试镜机会。

感情不是裴奕想演，而是封大总裁想让他演！

嘿，这两个小辈竟然有了牵扯，有意思。

郭导呵呵一笑，慈祥地问道：“小裴，这个角色给你来演，怎么样？”

裴奕一惊，赶忙摆手：“不了……”

封屿宸连忙在一旁说：“我也觉得合适。”

裴奕：“……”

不对啊，他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在帮封屿宸？

“啧，竟然拒绝了？”郭导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小裴，你不想演？为什么？”

裴奕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和封屿宸一起演戏吧？

封屿宸却忽然开口，为他解了围：“可能是觉得太突然了，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郭导如果觉得之前的演员都不合适，不如给小奕一点时间，让他考虑考虑。”

“嗯，也好，”想了想，郭导点点头：“都再考虑考虑，小裴你要是考虑好了，可尽快给我个答复。”

裴奕连忙点头：“谢谢郭导，一定一定。”

这一点小插曲过后，他们又一起看了下半场的试镜。

结束的时候，郭导告诉裴奕，自己还有接下来的行程，恐怕不能送他了。

“没关系，”封屿宸在一旁恰好听到：“我送他就好，我们顺路。”

——何止是顺路？完全就是同路。

裴奕只好默认。

回去的时候，是封屿宸自己开车，裴奕坐在副驾位上，沉默不语。

车子驶在路上，封屿宸忽然说：“我看得出你喜欢这个角色，不然也不会拿着我的剧本从头看到尾，还做了那么多的研究和揣摩。”

裴奕没有反驳。

这时候再反驳，就太假了。

“我是喜欢这个角色，不止是霍长昀，还有牧翊，这两个角色我都挺喜欢。”

他尽量让自己正常的和封屿宸聊天，不要显得那么在意。

封屿宸的眼睛还看着前方，表情却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

“你想演的话，”封屿宸说：“我可以退出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