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协议,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封屿宸等待着他的回答，竟觉得有些紧张。

裴奕忽然笑了。

“我竟然有些心动。”裴奕感慨地摇摇头。

封屿宸的眉头皱紧了,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裴奕没有理会他,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罗诚。

他还记得罗诚交代他的任务，账号在罗诚那里，现在,他大号的微博依然要经过罗诚审核之后再发。

片刻之后，他丢下了手机，对封屿宸扬了扬下巴：“微博的回应罗哥已经帮我发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封屿宸拿出手机来看。

“没错，Stranger的确是我的小号，让大家见笑了。掉马真刺激，我现在尴尬的满地打滚……咳咳。”

“是我直播太入迷，封老师突然进来被吓了一跳，摔的过程你们可能比我清楚……牵连了封老师实在是抱歉。”

“至于《易江山》的角色,一直没有答应是因为我对自己信心不足,非常感谢导演和封老师对我的认可和鼓励,我会继续磨练自己。”

卖萌,道歉,感恩,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一句也不出错,却并未对封屿宸在微博的邀请做出任何回应。

封屿宸抬眼看他：“你不愿意。”

裴奕默认。

封屿宸神色有些黯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揉了揉眉心。

半晌，他说：“我以前做的事，彭特助和裴旭都对我说了，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讨厌我，但我也没想到……你会抵触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觉得不会？”裴奕平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退让够多了？”

封屿宸抬起头来看向裴奕。

他显然是这么认为。

裴奕轻笑了一下。

“那不是退让，”他双手交叉支撑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眸眯起，看着封屿宸的眼睛：“那是你的优越感。”

封屿宸渐渐拧紧了眉心，沉默不语。

“你这是在逼迫我，封老师。”裴奕继续说：“你所有的退让不过是让我达成你目的的诱饵而已……我说的对吗？”

封屿宸似乎想要解释，却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看似是在步步退让，实际是在步步紧逼。”裴奕终于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从来就没有打算给我选择的机会，一切都是你在主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直到听到这句话，封屿宸的双眸骤然一缩，这一瞬，他眸中泛起纷繁的情绪，可也只是一瞬，接着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裴奕此刻却并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反而是将左臂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了已经结痂的伤口。

“既然他们告诉过你我们曾经发生了什么，那么你应该知道，这里的刀伤并不是你给我留下的，我骗你的，这我自己割的。”

“当失去了任何自由的时候，人还有死亡的自由——”裴奕瞥了他一眼，掷地有声：“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我就再说一次给你听。”

封屿宸闭了闭眼睛。

就在这时，封屿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是郑导。

封屿宸没有接。

两人沉默，直到铃声停下。

“那如果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呢？”封屿宸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疲惫，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要怎样，你才能同意？”

裴奕摇头：“就算失忆了，封总果然还是没变，对于想要的东西还是那么执着啊。”

他看向封屿宸，封屿宸也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眸色中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两人对视了几秒，裴奕忽然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封屿宸的神色中闪现出意外，接着就听裴奕说——

“你现在就和我离婚，我就同意演那个角色。怎么样？”

室内陷入一片静默。

长久的静默之后，裴奕终于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协议，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他拿起手机，没有再理会封屿宸，直接向着楼梯走去。

谁知刚刚走到楼梯口，裴奕就听到身后低沉的声音。

“我同意。”

——什么？

裴奕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回过头，就看到封屿宸已经站起身来，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太执拗，没有考虑到你……”封屿宸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眸色中带了几分别扭的愧疚：“离婚协议我签。”

裴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失语。

过了两秒钟，他的脚步再次动了起来。

“等着。”他对封屿宸说，像是怕他反悔一样，快步上楼。

……

裴奕没想到，封屿宸竟然真的会签离婚协议。

以至于，那力透纸背的签名落在纸上的时候，裴奕依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封屿宸签好之后，将离婚协议拿起来看了看，自嘲地笑了一下，递给了裴奕。

“我明天就搬走……”他说。

“要搬也是我搬。”裴奕赶忙打断他，“这是你的家，没有你搬走的道理。”

“山河府那边的房子不是不打算住了吗？”封屿宸问。

裴奕点点头：“嗯，是不打算住了，之前让小付帮我处理了不少东西来回血，手里也算是有一点钱，买房子虽然不够，但租房绰绰有余。”

小付就是罗诚之前帮他找的处理家里东西的帮手。

封屿宸点点头，两人沉默。

裴奕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已经很晚了，睡吧。”裴奕说：“我会尽快搬出去。”

封屿宸勉强笑了一下：“不用着急，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

裴奕眼神闪了闪，什么都没说。

裴奕转身上楼的时候，封屿宸却没有动，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似乎陷入沉思。

裴奕几乎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才忽然听封屿宸说：“你说的对，我是应该……给你真正的选择。”

裴奕的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

第二天，两人就去做了离婚公证。

结束之后，回到车里，裴奕如释重负地长

舒了一口气。

虽然此刻他依旧和封屿宸处于同一个空间，但还是觉得心中那种始终存在的、来自封屿宸的压迫感似乎消失了不少。

“郑导还在等待答复。”封屿宸说道。

他目视前方，并没有看裴奕，接着问：“你想演牧翊，还是想演霍长昀？”

裴奕有些吃惊地转向他：“你真的让我选？你已经在牧翊的角色上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这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封屿宸终于转头看他，眼中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冷静：“其实是你给了我灵感——你很有锐气，而且够狠，比起霍长昀，也许你更适合牧翊。而我——我恰巧演不好感情戏。”

霍长昀的角色的确对于感情戏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可是……裴奕想：对着“裴奕”这个壳子，封屿宸不是就能演出来了吗？

但他没说。

最终的结果还是要郑导来决定。

当天下午，他们一起去了郑导的工作室，进行了一场特殊的试镜。

角色调转，同样还是牧翊要求霍长昀舞剑的那一段，可角色之间的张力似乎因为两人形象的不同而拉的更大了。

裴奕所饰演的牧翊，多了一份狠辣和邪肆。

而封屿宸所饰演的霍长昀，则看起来更加的隐忍和禁欲。

这一场戏对的酣畅淋漓，裴奕看着封屿宸版的霍长昀站在不远处，满目屈辱的模样，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快感。

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这种快感究竟是属于牧翊，还是属于裴奕。

毕竟，越是看起来越是高不可攀的人，欺辱起来就越是令人兴奋。

郑导看了试镜之后拍手连连称妙，当下就同意了两人角色的调换。

几天之后，裴奕就在助理小付的帮助下找到了房子。

他新租住的地方是本市一个高档小区内的平层，这个小区私密性好，但整个小区也没有太小的房子，差不多也有两百多平。

装饰风格倒是和封屿宸鹤园的房子非常相似，都是十分简约的现代风格，让人心中宁静舒畅。

这里租金当然昂贵，但之前处理原身家里的各种奢侈品也让他有了一些积蓄，少说也可以坚持几个月，更何况，他的片酬应该很快就会到账了。

房子定下来之后，裴奕开始搬家。

裴旭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围观，就见休假在家的封屿宸正在帮着裴奕将他原本就不算多的物件从楼上搬下来。

裴奕并未拒绝，只是两人之间也没有丝毫的交流。

他们两个面色如常，但不知为何，裴旭在一旁看的心里怪不舒坦的。

行李被一件一件的搬上了车子，裴奕折返回来，拿最后一个拉杆箱。

封屿宸递给了他一杯水。

“……谢谢。”裴奕顿了一下，说道。

喝水的时候，他的视线完全落在水杯上，可是却能够鲜明的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封屿宸在看着他——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执着，也没有挽留。

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等他喝完水之后，封屿宸伸手，理所当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杯子。

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裴奕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醉酒时的画面。

梦里人蹲在自己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喝完那一杯水。

而事实上……那人似乎是封屿宸。

他看向封屿宸的眼睛。

“走吧。”封屿宸的眼神中带了一些温和的笑意，没有多余的留恋，他说：“片场见。”

裴奕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裴旭和他一同去往新居。

“你们竟然真的离婚了……”

几天过去了，裴旭似乎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裴奕没有说话。

他的心绪也有些复杂。

实际上，那晚签了离婚协议之后，裴奕忽然有种莫名的心虚。

之前明明是在心烦意乱的抗争，可是签完了离婚协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既得到了自由，又得到了角色。

……怎么所有的好事都被他自己给占尽了？

而封屿宸，失忆了的封屿宸，被自己留在了那座空荡荡的别墅里。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离开时，封屿宸平静的眼神。

他看起来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奕总有一种自己欺负了封屿宸的感觉。

……

裴奕摇摇头，努力把脑海中这种诡异的感觉驱散。

叹了口气，他从后视镜中看着越来越远的鹤园，呢喃道：“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自从得知“裴奕”和封屿宸有婚姻关系的时候，他就一直觉得奇怪。

此刻他用了原主的语气和视角，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打算得到任何回应。

可一旁的裴旭却忽然开口了。

“有什么可不明白的？”裴旭用裴奕看不懂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似是嘲讽，又似乎带了些别的东西：“当初要不是你威胁封屿宸要随便拉一个人去领结婚证，封屿宸会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