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界内忧外患，正逢边疆外地侵犯，邻边小国做贼谋利。姜王坐怀不乱，前阵子拨派将领前往疆土杀敌，又将朱国使者的脑门遣送回去。

朱国国君见了血淋淋头颅，当场从龙椅上跌坐在地，又听得蛮族被姜国打退投降，成了北界附属边地的小族，那会儿朱国内外天花糟乱，民心被践踏得一塌糊涂，“有名无实的昏君”“他娘养的庸君”此等毒言传遍朱国，其国君颤颤然，收了吞并大姜国的野心，每日躲在深宫皇后的长裙里哭诉衷肠。

晴厉听完这段佳话困得当场睡着，于他对面就座的嘉明顺手将被褥给他盖严实了些：“秋成，一会儿便到了。”

晴厉睁眼清醒些：“嗯。”

嘉明见他如此迷糊状，便问：“秋成，此地暴雪数月，你大可明年春季来，难不成有何要事，非要现在处理？”

晴厉打了哈欠：“没什么要事，我偶然听闻此地冬日最拿手冰菜，便想赶着季节来瞧瞧特色菜的味道，哎，你若是闲着，我也捎上你一块吧。”

嘉明笑道：“可以啊。”旁边小花睡得正熟，脑袋挪到他手边，嘉明伸手帮它将被褥盖好，瞧了半会儿，“小花睡了很长时间。”

晴厉应声，小花前几日耗灵过度，如今需得沉眠补充体力，瞧这情况，怎么着也得睡个一两天。

不出半时辰，经城边将领仔细审查，总算进了北界王都姜城。晴厉发现姜城境内与外界冰天雪地全然不同，是深更北寒里的一抹灯火通明之地。宝马香车经街路，孩童挑灯把歌唱，少妇选胭笑口开，商贩吆喝，鸡犬相吠，浓骨香味儿飘满空。

晴厉闻着饿得很，摸了摸空腹，转身打算将车里的小花抱到客栈里休息，没想到嘉明早已帮他做了此事，嘉明朝着他笑道：“我背它上去，待我安排好，带你去附近转转。”

晴厉拒绝了：“没事啦，你比我还累，上去歇着吧。”摆摆手，“我去前面转转，过会儿便回来。”

嘉明嘱咐他万事当心，晴厉笑着点点头：“走了。”

行径北界地段之前，他偶然在幽州城便听过路仙人讲起王都内忧源头，竟是姜王。自拔除外患，他本人一病不醒，整整昏睡两月之久。朝臣们急得上蹿下跳，却没个敢上前谏言如何处理问题，整天三言两语滥竽充数，所幸太后聪慧灵敏，她早先派人前往南界，专门指托了昭关姜鹤霄。

晴厉听到这里，便深知姜鹤霄人身暂时安全了，毕竟北界君王命在旦夕，仙界虽不管人间常事，但若是天命注定了的，自然得助上一助，昭关又与姜城开国先皇颇有渊源，这份委任，郑昭明是必然得受理的。

从幽州城赶到此地需得花费八日，姜鹤霄铁定老早到了此地。晴厉想着想着，嘴角竟不自觉地弯起来，也不知道在那里傻笑偷什么乐。

端来热汤面的小儿见到他如此模样，直觉自己今儿是遇见二愣子了。

晴厉玩耍了四五日，却未曾捕捉到姜鹤霄的丝毫气息，那会儿心里挺纳闷，嘴巴咬着一串糖葫芦嘀嘀咕咕说道：“那厮真没来？”

嘉明有些好奇：“谁？”

“啊，没谁。”

嘉明笑两笑，视线瞥向前方人满为患的街道，看见姜鹤霄，当即讶异地睁大双眼，欸一声：“姜鹤霄那厮也来了，旁边还跟着一姑娘。”沉吟片刻，“难不成是他仙侣吗，瞧着确实般配，秋成，你瞅瞅。”

晴厉抬眼望向他们，见那厮身旁确实跟着一藕粉仙衣姑娘，还是熟人，花莹正手握糖人，给姜誉瞧瞧是甚么模样，端详了会儿，偏头笑着回答嘉明：“你说的不错，是挺般配。”将豆包一口一个吃进嘴里，转身回了客栈，“小花该醒了，咱回去瞅瞅吧。”

嘉明跟在后面：“不用和姜鹤霄打招呼吗。”

晴厉慢慢悠悠说道：“又说鬼话，我和他如今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让我打招呼，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也对。”嘉明嘀咕道，“你俩处得好，我瞧得清楚，便多嘴问了问。不过讲真，那位姑娘确实漂亮，你就算明着不关心姜鹤霄，心底里总该对他的终身大事放心了吧。”

晴厉嗯嗯两声，摆明了开始装糊涂急拍胸口：“嘉明，我，我噎到了噎到了！”抬起双腿急急忙忙奔回客栈，独留下原地笑得无可奈何的嘉明。

大约是在第三日，王都密探急速前往城内会仙馆，将昭关的二位仙人传进皇城，当时国君气数将尽，姜鹤霄前往皇城的那一深夜，国君握住他的手，气息微弱地同他说了半柱香的话，最后叹然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国君驾崩前给他独留了一份卷轴，内容是谁也瞧不得，当夜深雪大降，他走出皇帝寝宫，绕过前方跪了满地的朝廷文武百官、婢女内侍、将军士兵、泣不成声的东成皇后，花莹追上他的脚步，说道：“姜王被梦魇缠身，原是可以治好的，没想到他本人却不愿，哎，师兄，这份卷轴是什么？”

“废纸罢了。”姜鹤霄沉闷地闭闭眼，淡淡道，“夜已深，你早些回去休息。”话中意思便是让我安静些，她担忧地点点头：“师兄也早些回去休息。”

他从承德宫西侧廊道离开，身旁经过一行急急忙忙前往承德宫的将士，那会儿灯火通明了整个承德，火把在纷雪里照得格外亮眼。

罗念生那个喜欢看热闹的家伙，一眨眼便显在他眼前，他既然来到这里，便是算准了的：“鹤霄君，早前便提醒过你占星老者的那句话，姜国这位君王撑不过半月，你何必接了这份委令，这不是白跑一趟吗。”

姜誉脸色微微阴沉，手中卷轴已然被捏断了，他目不斜视，左手忽冒出一窜火光，将那份卷轴浑身烧的彻底，罗念生有些可惜道：“噢我都忘了，也不知道是谁提醒我，那位老君王可是你三叔叔，是不是？怪不得。”罗念生讽刺道，“姜鹤霄，既然修了仙，凡间一概亲人俗事都已然与你无关，你这是犯禁啊。”

姜誉反问他：“所以？”

“所以，我这厢来就是来抓你回启鸦城候审的，别以为你有郑昭明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天不怕地不怕。”罗念生抬手握住剑柄，已经是要动真剑的关键时候了，姜誉无奈笑一声，实是讽刺。

罗念生蹙眉：“你在笑什么？”

姜誉道：“我在笑你白日做梦，晚上梦游发神经。”

罗念生神情沉下去：“你再——”

“不想死滚一边去。”姜鹤霄神情冷淡，周身寒风已然开始加速运转开来，罗念生见那厮似乎真有打算干架的样子，哼笑道：“这可是皇宫，你认真的吗？”见姜鹤霄依旧一动不动，悬空已然有了几把雪雕的冰刃，罗念生退了半步：“算了，没意思。”侧身消失在原地。

也不知那厮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站在屋檐上撑伞看好戏的晴厉轻轻笑两笑，笑的是罗念生那厮胆小怕死，没成想脚下滑雪，身子失衡从屋檐猛然坠下去，姜誉正巧就站在直下方，晴厉眼睛直瞪，唯独怕砸到他脑袋，直言喊出一句：“姜鹤霄！”落雪连人坠翻下来的时候，轻风绕他身躯，姜誉已伸臂将人轻轻抱住了。

晴厉落进他胸膛，便闻见对方身上一股沉香。因许久未见，晴厉有些傻眼，姜誉似乎也有些傻眼，人安安静静地杵在深雪里，单抱着人，不说话也不撒手，那柄黑伞也终于摇摇晃晃，落在了他脚边。

晴厉张张嘴：“那个，我不小心——”面对姜誉肃然的脸，干巴巴道，“我不小心掉下来的，没砸到你吧。”

姜誉淡淡道：“为什么来这里。”

晴厉挠挠下巴：“觉得无聊，便来宫里转转。”怕他不信，又开始胡诌乱扯起来，“真的！这几日我东西南北转遍了，唯独没来皇都瞧个究竟，想着在离开前偷溜进来溜溜，没想到你也在啊。”尴尬地笑两笑，“能先放我下来吗？”

姜誉顶是专注认真瞧着他的笑脸，又接着缓缓松了一阵气，气息在嘴边雾化蔓延，沉沉开口了：“我知道了。”

晴厉瞧他还是不准备放人的意思：“你真知道了？”

姜誉嗯声，双臂将他搂得更紧的同时，脑袋老实凑过去，靠在晴厉心脏位置后，闭上了眼，复而开口：“知道了。”

晴厉满脸疑惑：你知道什么了你能不能放开我刚刚说的话你全听进去了？但是又想到罗念生“国君是你三叔叔”这句话，惆怅心想，难不成姜誉在凡间还是个皇室血统。

安静半晌，晴厉觉得自个脑袋已经堆满了雪，他嘴角微抽道：“你要抱能不能找个避雪的地方抱人？”晴厉清楚姜鹤霄如今正处于失落的状态里，但他没办法啊，哪里不舒服就得说，直言直语嘛。

直到对上姜誉那厮可怜巴巴的双眼，晴厉僵住了，语气生硬道：“我的意思是，你放我下来，咱找个安静地方谈谈心，别打扰到别人。”末了还加上一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