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战役，郑青云见识过无涯对阵各家仙门的场面，是怎样的一方碾压，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晴厉的到来，似乎有所转机的同时，他面对如此惊天动地般的情景，已是震惊得说不出半点话来。

万年来称之为最为坚固的总仙殿顶被眨眼打破，壁身坠落的同时，天外玄雷轰鸣与白色雷电激烈对抗，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殊不知多高的藏青色天际，肉眼也瞧不清他们的半点速度招式，只能见两道黑影相互厮杀，斗争，郑青云及诸多小子弟张大嘴巴，目瞪口结望着风云翻涌的怖天黑云，数百雷电着地，直击下方的屏障，地面轰动，蛇藤遁地而出，缠在屏障外围，密密麻麻的，姜誉结屏完毕，无涯与晴厉正巧落地，双方皆很狼狈，衣衫破裂，面颊、手臂、腿骨没有一点地方是好的，晴厉喘息粗气，双目直瞪，咧出一个冷笑：“无涯，你是不是没吃饭，怎么连点提剑的力气都没有。”

无涯猖狂一笑，手握金灯，一障上古结界自他体内翻然显出，将两人瞬间滞在界内，他人半步侵占不得，罗玉使诀企图破开结界，却被其反击一招，他眉头紧蹙，喝道：“那厮为何将晴秋成独自留在里边，姜鹤霄，怎么办？这屏障破不了，你试试来。”

姜誉眼神平静，瞧着晴厉挺直背影，喃喃道：“他没事。”

罗玉耸肩：“话虽如此，无涯那厮若是动晴秋成分毫，你不得杀了他，不过屏障如此结实，你如何冲进去。”

姜誉道：“你身后。”

罗玉提剑转身，砍了蛇藤偷袭，啐了口：“那小子真阴。”抬眼望向前方，沉默半晌，沉声说道，“不过我瞧方才他们打架，倒不如先前那般戾怨深重了，许是我眼瞎，总瞧见晴秋成笑了好些次，说疯狂，也不像，就觉得他碰见了什么好东西似的，高兴吧。”

姜誉侧目瞧他眼，沉思片刻：“底下恐有白夷，牢请罗门主守好此地。”

罗玉正颔首答应，想想就觉得不对劲，挑眉：“我好歹也是蓬莱岛门主，姜鹤霄，你对我这般发号施令，敢情你是我老祖宗不成？”

姜誉安静半晌：“我觉得可以。”

“……完犊子，你被晴秋成那厮带坏了。”

无涯执剑指他：“晴秋成，我确实多次害你，你背后那群人呢？他们曾经不也照样将你逼到绝境言语唾骂，都是加害者，你反倒一副菩萨心肠护着他们，莫不是真疯了才会这样？”

“你哪只眼睛见我护他们了？”晴厉翻翻白眼，“扯什么闲话，无涯，咱先把其他事儿撂清楚成不成？”

“当然可以。”无涯竟一口答应，如此狡猾多端的厮，导致晴厉不得不起戒心，无涯无奈摊手，“你瞧瞧你，我诚心诚意一回，你又戒备起我来，至于吗。我拿走的你那只眼，现在还你，你还要不要？”

晴厉道：“这破事儿你倒还主动扯出来了？”

却见无涯抬出左手，掌心上骤然显现一颗眼珠。

晴厉怒极反笑：“你要不要点脸，就那只眼睛，你居然藏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无涯却道：“晴家银眼可通阴阳定魂灵，我当年挖了你的眼，下冥府企图将意忠的魂魄寻回来，可惜没成功，孟婆太过狡诈，彼岸那遭毒化了我半个身体。”

晴厉道：“活该。”

无涯道：“是啊，我活该，若是死了，也没想有人替我收尸。晴秋成，我问你一声，这左眼珠子，你要还是不想要。”

晴厉面露嫌弃：“洗干净了吗老哥？”

无涯见他喊声老哥，突觉好笑，如今这遭战役被晴秋成这么随便一糊弄，特像出幽默风趣的戏，全然没了前头正经：“你还介意洗没洗干净，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现在那只左眼珠子是谁给你的？”

晴厉道：“咒文的功劳。谁舍得给我啊。”

无涯顿半晌，出奇笑出一声：“眼乃人之根本，就算是神器，也不会有此等功效，那些年咒文书籍白看了是不是。”

晴厉愣半晌，嗓音沙哑道：“那是谁……”硬生生顿住，身形过于僵硬，回身转去后方，眼神直瞪界外的姜誉，咬咬牙，“难不成。”

罗玉见晴秋成那般仇视姜鹤霄，背脊阵阵发凉，木讷讷道：“无涯那句话什么意思。”

姜誉不言，盯着无涯，面色寒冷。

无涯见他那般模样，笑之：“这世上还有人肯为了你舍眼，晴秋成，你该感激他护你这么多年。当年你即将身死，也是他姜鹤霄将你魂魄赎了回来，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晴厉拳头攥紧，忍住冲回去揍姜鹤霄的念头，阴沉道：“怎的，当年他赎了我魂魄，碍着你的路了是不是。”

无涯道：“我本想拿回了往生咒文，姜鹤霄那厮却以自身为媒介，将半个咒文尽数纳进体内，咒文暂认他是主子，言听计从，将你魂魄重新唤了回去。”

晴厉这才明白自己为甚么没有完全死了，原又是姜誉救了他的魂，他抿抿嘴，心里气急了，也很难受，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却听界外罗玉疑惑一问：“那时候姜鹤霄仙根损毁，怎会有灵力封印咒文。”

姜誉道：“因为晴秋成重修了我灵根。”倒是担心晴厉会忍不住暴脾气冲过来将他打骂一通，想到此处，他略有无奈，认了，打便打，骂就骂罢。

罗玉问道：“当时你们谁也看不惯谁，他怎会帮你重修灵根。”

姜誉回答：“他半夜里偷偷帮我修复灵脉，没让我知道。”当时晴厉动了想在临死前做份好事儿的恻隐之心，施法将他弄了睡死过去，可惜未曾想到姜誉意志异常强大，他当时便知道了。

罗玉识相住嘴，觉得这遭恩怨纠葛谁也理不清了，无奈摇头，想之叹然，姜鹤霄给了晴秋成一只眼，护他魂魄，晴秋成不计前嫌重塑了他的灵根，明里互相怨恨，私底下却那般小心翼翼，可能这就是他们之前的牵绊吧。

“够了。”晴厉依旧直视无涯，“话题扯远了。”

“不远，不远。”无涯摊手，“这可是正题啊。”

“什么意思。”

“当年姜鹤霄为保全你吞了半数咒文，如今咒文依旧藏在他体内，这就是他为什么能清除蔍邢山煞疠，因为他用了咒文啊，晴秋成。”无涯咧嘴疯笑一声，“姜鹤霄不是晴家血脉，隐匿咒文百年，造成的负面影响远不止消耗寿命，久而久之，他成了咒文载体，这载体可真没那么好运气了。”话音未落，前方一道黑影猛然袭进结界，待尘土悬空，寂静无声，姜誉五指紧勒无涯脖颈，眼神阴鸷，与他时绝不相同。

无涯被整得面颊发红，却又笑起来：“姜鹤霄，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被逼急了的暴脾气，罕见，属实罕见。”

姜誉未置一词，呢喃咒语，脖颈处乃至其下尽显了银色咒文，导致无涯瞬间动弹不得。

无涯口头不停，问他一句：“姜鹤霄，你真想死么？”

姜誉淡淡回答：“要死也得拖着你一块死。”说罢，二人周身突起猛烈刺骨的寒风黑雾，气波汹涌澎湃，不断朝外蔓延，晴厉震惊之余，竟被某顾力量推至界外，他动弹不得，只得嘶声高喝：“姜鹤霄！”

姜誉恍若未闻，集中灵力，携着周身万数咒文流光，与无涯骤然冲上云霄，像极了一道陨落夜空的天外星星，那道光芒破空而上，待停滞高空，姜誉周身若干剑气刺向无涯，无涯原本金身不坏，后期却逐渐失力，竟被当场削断腰骨。

无涯怒然反击，极乐爆发，与咒文浑然一体，开始互相争夺主权，双方施力，最后竟致神器失控，下方众仙只见高空嘣然一声，剧烈轰鸣，浑重乌云瞬间清散，清朗的星空，姜誉随着零星半点的光一同坠下来，晴厉能动了，无暇多想，霎然飞天，将人一把抱住后，脚下化屏，停歇在半空，晴厉见他满脸苍白，手颤颤抖抖地摸住他脸颊，冷静道：“姜鹤霄，你醒醒。”

姜誉醒了，却有些疲惫，眼都睁不全，无神瞧着上方模糊的人脸：“……阿厉。”

“是我。”晴厉脑袋凑下去，贴住他额角，将灵力集中渡去，却后知后觉发现，他浑身寒冷刺骨，晴厉眼眶一酸，双臂用力搂住了他身板捂暖，“姜誉，你说好一起回去的，说好的。”

姜誉摇头，他是何等忍耐性子，如今这种情况，也不忘提醒晴厉几句话：“被褥记得拿出来晾晾，清晨散步，别总懒着，对身体不好，菜地每日都得清理一番，野鸡会混进院里，柴米油盐已经做了标记，你别又搞错了。”

晴厉紧抓了他左手贴在唇角，忍道：“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些事儿往日都是你做的，以后还得是你操劳，饭我不会煮，我也不会做家务，就算是削梨子皮，我也是手忙脚乱，哥，你别让我做啊，我真不会。”结果双眼积满的泪水豆大般地砸到姜誉脸上，姜誉微微抬眼，手往上抓了抓，摸住了晴厉潮湿的脸，淡淡道：“你别哭，阿厉，我没事。”

晴厉咬着唇：“还说没事，你瞧瞧你浑身的伤，谁让你承接了咒文，你明知那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该碰它，你该让我死。”

姜誉僵住，用尽了最后力气说话：“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决不能将这条命随意践踏。”左手紧紧攥住他前襟，额角冷汗直冒，嘴唇颤得惨白，“晴秋成，听到了吗，给我好好活着，就算我不在……”手力脱落，闭闭眼，复又睁开，淡淡开口，“就算我死了，你也得。”

晴厉悲极低喝：“你胆敢走！我不许！我不许你……”深吸一口气，将脸伏在姜誉胸前，绝望得无声痛哭，浑身都在颤抖，“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求你了。”

姜誉的气息逐渐减弱，他摸住晴厉脑袋：“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晴厉回答：“我不要你放心，一辈子照顾我吧，姜誉。”可惜晴厉再没能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