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两个人找个机会溜了，然后直奔小娇嘴里所说的那个私人诊所。

这个诊所位于一个僻静的巷道，门口挂着保健品的牌子。

医生是对夫妻，男的削瘦，不苟言笑，女医生则胖墩墩的，特别善谈。

除了她俩，还有一个女的，年龄不大，脸色发黄，小腹微微鼓起，坐在长椅上一个人木呆呆地看着一处一动不动。

“……我和你们说，来我这儿的人多了，都是些大学生。啧啧，有的都一年做好几个……”女医生一边准备器械，一边絮絮着。

“有一次吧，胎儿死在肚子里了，那女的肚子疼的直叫唤……我当家的死活不愿意做。你得知道，这做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啊！……那女的男朋友跪着求咱，说没钱去大医院，这样下去会真的死人的。……没办法，我做了，费了老大的劲儿做下来，都黑了臭了……”她摇头，“你说现在的孩子咋都不爱惜自己呢？还上学呢就怀孕了，还有的怀孕了都不知道谁的……我以前吧，诊所开在一所高中旁边，那孩子小啊……看着心疼，你说这爹妈怎么都不管呢？人家说的还难听：一根火腿肠就能骗上床。天！你说现在都什么风气啊？没个廉耻哦……”

小娇脸色发白，不知道是怕的，还是被对方说话刺激了。她抓紧祁落的胳膊，“祁姐，我，我好害怕……”

“不怕，没事，你，你不是做好心理准备了吗？”祁落勉强撑着。

以前为了孩子，她也经历过几次，想象着那冰冷的器械探入体内……她不寒而栗。

“我，我还是怕……”对方打个哆嗦，抓得更紧了。

旁边那女的回头，扯动嘴角笑了下，“不疼的，习惯了，就不疼了，真的。”

“你，你做过了？”

对方想了下，“做了几个我也记不得了，不过，这个不是第四个就是第五个吧……”她摸上小腹，脸上是奇异的笑容。

祁落忍不住了，说：“如果你不想要孩子，你可以采取措施，不必每次都受这么痛苦。”

对方说：“不是，前几个都是女孩，我老公还有婆婆都想要男孩。”

“因为这个？不会吧？这个还是女孩？”祁落觉得不可思议。

“算命的说了，这个是女孩，”对方无奈地，“所以只能做了。”

“你老公呢？做这个，他不来陪你？”

“他没时间，家里事多，再说了，都好几个了，我习惯了。”对方神情麻木。

“……”

这时候，女医生拉开玻璃门，“你，准备好了，可以进来了。”又指着小娇，“还有你，进来，给你检查下。”

年轻女人轻飘飘地走了进去。

“我，我……”小娇坐在那挪不动身。

祁落不安地，“小娇，咱不做了吧……真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想说，有人还眼巴巴地看着呢，不知道如果真的做了，小朱会怎样。

小娇咬着唇，好一会儿，一甩头发，发狠地，“做了！”于是，她像是壮士断腕般地毅然、绝然地走进了那道玻璃门里。

看着那禁闭的玻璃门，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两人的低声的对话，祁落觉得心跳加快，手心都是汗。

她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被剥离出母体，而很久以来，那生命是自己所期盼的。她心里作呕，捂住嘴跑出诊所，站在那逼仄的巷道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才觉得心里好受了点儿。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摸出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

就在她等不下去的时候，终于，一个人从巷子口飞奔过来，正是满头大汗的小朱，他喘着粗气，“她人呢？”

“在里面……”

对方一头冲了进去，只听哎呀一声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对方尖声哭叫，“不做了！不做了！……”却是穿了一身白色袍子的小娇，她满脸是泪，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孩子呢？！”小朱抓住她的胳膊，一叠声地问。

“啊，……做了……没做……”对方不知道是被吓懵了，还是太吃惊了，张着眼睛看着对方语无伦次。

对方脸沉下来，一把把对方推到祁落的怀里，大步走进去，哗啦啦把柜台上的药膏器械摔得到处都是。

男的惊震过后，就是跳脚，“你疯了！你干什么？啊！！……”

“妈的！我叫你让我没了儿子！我让你做这种缺德的活！……”对方又是一通乱砸。

“你疯了！我要报警了！……”男的一边躲闪一边叫嚣，却不敢上前。

女医生出来了，气急败坏地，“你有病吧？开始是死活要做，现在死活不做，还砸我家的店！是强盗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祁落听到了重点，忙喝了声，“小朱，别闹了！”

小朱停了停。

女医生喘着粗气，就差骂了，“你们是来砸场子的是不是啊？做不做在你，你用得着这么折腾！逗我玩儿啊？！老娘有这么闲吗？陪你玩儿？我的天！……你都做什么了啊？我的药，我的柜子，你个混蛋，我要你赔偿损失！”

“小娇，你做了没有？孩子你做了没有？”祁落顾不得她，忙问小娇。

小娇也被面前这种情况吓呆了，好容易缓过神，可怜巴巴地，“那个，本来要做的……我怕疼……”

“你好意思说！多大人了！还没碰到呢就鬼哭狼嚎地喊疼！滚滚滚！老娘不做了！有能耐你别被人骗上床，别糟践生命！……”

“没做啊！”小朱听明白了，那表情不知道是惊还是喜，红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小娇。

小娇有点怯，“你，你干嘛？你怎么来这儿！？”话音未落，对方一步上前，一把她抱起来。

“干嘛干嘛？放我下来……”小娇吓坏了。

对方傻笑着。

祁落看不下去了，“走走走，旁边说去，别惹人生气。”

“哎，哎……”小朱犹豫了下，半拖半抱着小娇走了。

祁落看看满目狼藉的店面，再看看愤怒的夫妻俩不禁心虚，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呵呵，小两口闹矛盾，现在……那个，和好了……”

女医生脸色缓和了些，“闹矛盾有这样开玩笑的啊？合着我们倒霉？这招谁惹谁了？不行，你俩一起来的，你看着这损失，你得赔偿。”

“行行行，我赔，我赔……”祁落自知理亏，掏出钱包，“您算算，损失多少……真是对不起了。”

夫妻俩互相看看，脸色好多了。

等对方算出来，祁落赔了两千多，她照数把钱给了对方。末了，看看玻璃门里面，又掏出一千块钱，小声地，“里面那个挺不容易的，这手术钱我帮她给了，剩下的你给她，让她买吃的吧。”

两人看了她片刻，女医生说：“真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好人，不瞒你说，我这个店开了近十年了，见过的人太多了，大都是见不得光的。她这个，也是可怜，生的都是女孩，不受待见，自己想争气生个男孩，可惜……”她摇头，抽出几张还给她，说：“手术费用不了那么多，剩下的给她吧，就说是好心人给的。”

“谢谢。”祁落微微一笑。

对方也笑，“小妹妹，你是个好人，会有好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