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南归雁敛起刚刚的怒气，跟在院长派来的蓝衣小厮后面，只见沿途五步一台十步一阁，中间又山水相映，怪石奇景让人应接不暇。

七折八拐终于到了一个小院前，不知是不是特意，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旁人，畅通无阻。

进了门，正对着三间正房，环顾四周，只见空荡荡光秃秃的，院墙也筑的高高的，与外面锦簇的样子天差地别。

抬起头来，便看到正门之上，有一匾，上面用规规整整的楷书提了“崇德堂”三个大字。

“南小姐，您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打开了正门，小厮恭恭敬敬的道。

南归雁颌首示意，道了句：“多谢。”

熏草又上前塞了一个荷包，仆从捏了捏里面约有二十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支了，笑着接下，这南小姐倒是和善，“小的在外面给您守着。”说罢，便退到院门口去了。

南归雁一把推开门，并未见到人，转进里间才在床上看到一个背影，听见动静也不抬头，挥了挥手，“饭放在桌子上吧。”边说边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

间歇停了几秒，又拖长声音背到：“邦万和协……昭明姓百……姓百章平……睦既族九……族九……族九……煮酒论英雄！唉……”又是一声长叹。

“族九亲以，德俊明克。”

南归易乍然听到南归雁的声音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不过转瞬间便扭过身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南归雁的方向，“姐！”

怎料动作太大，南归易刚刚又躺在床沿上，喊完整个人就骨碌碌的掉到床下去了。

南归雁不由觉得好笑，南归易近几年身量渐长，介于少年和青年的分界线，但脸却还没长开，面如好女，一对圆圆的鹿眼，又干净又纯粹，此时缩在地板上，可怜巴巴的。

“就不会长点儿心。”南归雁一边上前拉起南归易一边笑着道。

“点心？姐，你给我带了点心？”南归易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已经被他蹂躏的跟咸菜干一样的天青色的儒生服。

南归雁撇了撇头，不忍看弟弟的蠢样子，真是多看一下就伤眼。不过她确实也没想着要给他带什么东西，此时不免有些心虚，“……下次一定。”

南归易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家姐姐，“如今我只剩下《尚书》、《春秋》还欠着，您下一趟可要快点来，不然我可就能出去了。”

“我不是一时忘了嘛……”南归雁无语道，这南归易，不见他想他，见了，还“不如怀念”呢。

“叩叩”，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后只听荭草扬声道：“小姐，说是少爷的饭菜送来了。”

南归易双眼发亮，“每次都等别人吃完了再给我送饭，可饿死我了！”

南归雁难得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越看这个便宜弟弟越觉得跟哈士奇似的，“你们先生可真够狠心的，不过，你到底又犯了什么事？”

“啊？”这边南归易已经眼疾手快的将食盒提到了饭桌上，闻言，眼神便开始飘忽，这事可不好说，虽说自己也是为同窗背了锅，但出于好奇他确实也把那艳本翻了一遍，只得含糊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有一天我便能出去了……”

南归雁直接拆穿他，“到底什么杂书引得老师大动肝火？”——大概是小黄书之类的，后半句她没说出来，但有九分笃定。

“……”南归易看了姐姐一眼，只觉得她什么都看透了，便也不再回答，耷拉着脑袋，撇着嘴，这些话怎么好意思讲明白。

“行啦，先吃饭，我就随口一问……”南归雁好笑道，“不过，五天便背了七本书，我家归易可真是个天才。”

南归易听了姐姐的夸奖，又骄傲起来，“那可不。”

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浸了春雨的幼苗，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

南归雁心道，哈士奇弟弟可真好哄……又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只有两个素菜一份杂粮饭。

“可是别人克扣你？”南归雁觉得自己在门口生的那股邪火又要上头了。

“姐，姐，别激动！”其实南归易和南归雁二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却觉得自己是最了解自家姐姐的人。

哪怕姐姐如今仍旧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清冷模样，双眼也清凌凌的看不出情绪，但他就是知道自家姐姐是生气了——这一定是双胞胎感应！南归易自得的想。

“这是陈老师搞得思农饭，全院这旬都吃这个……”

“就这？辣椒土豆丝，清炒大白菜？玉米碴子饭？”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书院里大都是些少年郎，饭量正大，偶尔吃些杂粮青菜倒也罢了，连吃半个月，怕不是个个衣带渐宽，终觉悔。

“是啊，今天土豆好歹是带点番椒，往日也是清炒，那味道……别提了……”南归易觉得自己的命可真是苦。

南归雁又细看了看那盘土豆丝，却发现了些不同——土豆丝细细条条的堆在盘子里，青色辣椒散落其中。她拿起筷子捻起一根土豆丝，却发现其颜色黄中带青，又扒了扒盘子中的，整盘土豆丝分明都是发过芽的土豆做成。

“你这里的饭是小厨房单独做，还是？”南归雁严肃道。

南归易挠了挠头，看了半天也没将土豆丝看出个所以然——其实不单是他，整个书院的学子师长也没几个能发现问题的，一则土豆传入郾国并不算长，二则阅微书院大多出身大族，即使少有几个微末中起来的，也不识五谷杂粮，不然也搞不出来这流于表面的思农。

“最近我们书院的饭都是统一大厨房做，谁也不准开小灶。”

南归雁稍稍松了口气，这么说这份土豆丝不是特意朝着南归易来的，但又想到书院的其他学生，虽然和自己没关系，但院长和自己父亲关系好，万一真没被发现问题，发生学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不及时处理的话，一定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我要去找一趟院长，你带我去。”南归雁当机立断，此时也不想监禁不监禁的事了，再说她本来就觉得倒背书的惩罚傻得不行。

“这土豆丝是发过芽的，食用之后轻则恶心呕吐，呼吸困难，重者因剧烈呕吐，腹泻而导致脱水，严重者可昏迷和抽搐，进而失了性命……”

南归易一向对南归雁充满信任，觉得自家姐姐医术高明又见多识广，是自己的骄傲。闻言，立马牵着姐姐的手往外走去，“所以说搞什么劳什子思农，我看就是想让我们思古，找底下的圣贤去呢！”

南归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吩咐荭草将屋里的菜收好，留作证据。便风风火火的和南归易一起跑出门了。

看得门口的小厮瞪圆了双眼，怎么还带当面“越狱”的？这南小姐看着弱柳扶风食花饮露的仙女模样，怎么瞧着跑的比南公子都快，要知道，南公子混起来院里哪个师长都追不上！

正欲拔腿追，只见院里又出来个丫鬟，圆脸笑颜，可爱模样，声音也清脆，“小哥，莫追，我家小姐是让公子带着她寻院长啦，有要命的事儿让院长处理！”正是刚刚塞给自己荷包的熏草。

“这……”小厮踌躇不前，看着眼前的圆脸丫鬟，又想想那二十两银子，只能选择相信她啦——唉，可见有些外快是不能轻易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