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第137章 南柯一梦 MMMMCD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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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快出去说吧,这军医说他一会就醒了!”

“到底告不告诉他?”

“没有必要现在——”

秦究的挑开仿如千钧重的眼皮,眼前开阔的天花板立刻被黑压压的脑袋挤成了一条缝隙大小,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中士、军官们嗓门瞬间底气足了,和病床上的人说话都带了几分军中传信喊话的气势。

“军团长,罗马那边来信,您又要受封了。”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没有看见他脸上明晃晃的四个大字:“闲人勿扰”,还在这儿不停地吵吵。

“大部分人都出去,就留一两个,”秦究他耳朵里的鼓膜被他们震得嗡嗡作响,他挣扎着坐起了身,却发觉腰处像被人活生生锯断了一样,疼得他冷汗直流,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推拒了床边的人搀扶的手,哑着嗓音问,“事情都结束了吗?”

“理论上来讲是的,”留下的人是第一纵队的第一百夫长,从原先第十军团调来“扶贫”的精锐,在恺撒手底下已经服役了20多年,是专门被派来辅佐这名空降恺撒幕僚的新人将领的,“我们的任务这次已经完成了,第七第八军团跟着指挥官继续深入了,第十军团也轮休了。

“您这次算是立大功了,亲自斩首了维钦托利,援军距离这里当时只剩半日脚程,听到他们首领死了,差点就地解散。”第一百夫长夸奖他。

秦究默然,没有理会部下的夸奖,转而问道:“是谁救了我?”

“日耳曼部族来的骑兵,他们从南门冲进来的。他们族长的儿子亲自率领的骑兵队,好像那个年轻人认识您,一眼就发现您中剑了,这才把您救了下来。”

“哪来的日耳曼骑兵?他们人呢?”秦究疑惑道。

“这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指挥官派人去请的吧。他们刚一结束战斗就走了,他们族长的儿子本来还想在这儿守着等您醒来,结果被跟来的一个中年人给拽走了,说完成了她的要求了就赶紧滚蛋,一秒都不想跟罗马再扯上任何更多关系。”

“她?”[1]

“嗯,应该没错,他用的是‘她’。”第一军团长偏头想了想。

秦究也没心思思考到底是男人还是个女人,他掀开自己的被子,却发觉腰间包扎伤口的方式根本不是以往受伤时古罗马人简单粗暴的处理办法,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种可能性:“给我处理伤口的人是谁?”

“哦?”第一百夫长似乎很意外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一个在外游历的医生,他好像最近恰巧经过这里。”

“他人呢?”

“哦,还在外面照料伤员。”

“他要是现在有空,叫他进来找我一下吧。”

“是。”说完,就起身应声退去。

太阳都从东边爬到了头顶上,本庶荣贞这才得了点闲工夫喘息,他招呼附近的士兵找了点水洗了洗满是脏污的手,甩着水珠来到了主营帐里。

一见到日本医生因常年在外奔波有些黝黑的脸,秦究心中竟难得升起一种难言的亲切感。他很快就明白了,根本不可能是系统大发慈悲饶过了他一命,能活下来,完全是自己人拼尽全力抢救回来的。

“你怎么会突然来了?你不是去西班牙了吗?”秦究小口的喝了一口晾在床头的水问道。

“没去成,”本庶荣贞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问的乃是几年前离开家时提到的目的地,“当年那艘商船和雇主谈崩了,没去成,我就临时在码头跟另一支商队去了不列颠[2],这次回来的路上才突然反应过来已经是公元前53年了,隐约记得以前看的哪一本漫画上说过阿莱西亚战役很惨烈,就绕道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说到这里他露出了劫后余生的一笑,“还好遵从直觉来了,否则我们可要折损一员大将了。”

秦究感激的谢过了他,刚准备询问有有没有罗马方面传来的消息,就突然意识到本庶荣贞离开家的时间甚至比他还久,或许还不如他知道得多,于是话到了嘴边,就硬生生变成了:“这次南下回罗马吗?”

“回的,”本庶荣贞叹气道,“这段时间在外面也尝试学到了不少东西,该回去做一个总结了。”

秦究讪讪的笑了,对于本庶荣贞正在钻研的医术,他一直不甚了解,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和这位日本医生有过太多的交集。他并非是一个能随意找到话题的谈天说地的人,对此只能接道:“那过段时间我们启程,一起回罗马。”

秦究回到罗马的那天正值11月末,又一年的凄风冷雨即将到来。他没有选择和十三军团的大部队一起,而是就地解散了队伍,自己一人和本庶荣贞先行返回。

不同于往日街上熙熙攘攘的繁华,今日的罗马主路上竟然鲜少能见到什么人,远处传来闷闷的锣鼓声,似乎是赶上了什么盛大的庆典活动。

“今天这广场上发生什么了?”秦究在台伯河大桥上拦住一位匆匆赶赴会场的百姓。

“喔——今天,庞贝将军结婚啦!你不去看看哩?”那人说完就抛下秦究跑了。

秦究望向主街尽头被挤得水泻不通的广场,就算是他不想凑这热闹眼下也必须去蹭一圈了——他的家在东城区,而从台伯河大桥上到达东城,市中心广场是最快的捷径,绕着围观的群众从边缘过去即可。

中心广场上摩肩接踵,丝毫没有任何空隙能让人舒适的通过,秦究不得不在个别时候跳上围栏、迈上店铺门口栓马的巨石,从下方百姓的头顶上奔走而过,也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广场中央的两位主角——

庞贝还是他偶尔见到的样子——中老年发福又有点秃顶的男人——只不过为了婚礼戴了一顶礼帽,多少遮住了他屈指可数的发量,他的军人礼服被肚子上的赘肉撑得满满当当,和秦究受封时是差不多的制式,却一点没有黑发青年当初的意气风发和飒爽英姿。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起了新娘面前垂下的薄纱一角,浑圆可爱的下巴和鲜艳明丽的嘴唇预示着她的青春和美好。

庞贝真是好福气,居然又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做妻子!

他脚下的群众们艳羡不已,纷纷感慨。

可看到这一幕的秦究却如坠冰窟。

这新娘子的面孔他太过熟稔,他曾无数次见到这个女孩挽着他同样年轻的丈夫,带着他和游惑游荡在罗马的大小酒吧里;他曾真心为自己的兄弟得到了心爱之人而感到开心;而就在几个月前,在商人们走调的歌声里,她刚刚吻别了即将出征的丈夫。

为什么会这样!?

新娘的头盖被庞贝爬满皱纹的手掀开,科尼莉亚标致的眼睛露了出来,那双眼睛里没有泪光,更多的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沉着。

“哎——你别说,还挺般配的!鳏夫配寡妇嘛——”有人大嗓门评论道,周围哈哈哈笑倒了一片人,稀稀拉拉的掌声里赞叹着发声者堪称鬼才的用词。

有好事者刚想拍拍秦究的胳膊,让他也称赞个两句,却直接抓了个空——

“欸?刚才那位蹲在这石头上面的高个子兄弟呢?”

他们摇头晃脑地四下查看了片刻,蹲在石头上的“高个子兄弟”就如同鬼魂一样,人间蒸发了!

而他们口中的这位“高个子兄弟”此时正不顾腰间伤处传来的阵痛,拔足狂奔在罗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知道在星罗棋布的街巷里跑了多久,他紧急刹车在一户富丽堂皇的门前,一个箭步上前狠砸了起来!

“普布利乌斯!你给老子出来!”他徒劳的喊着。

门板在他的重拳下发出痛苦不堪地吱嘎声,可门内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墙壁上反复回弹,寂寥的附和着。

“小伙子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别敲啦——这户人,不会还你钱啦!”

秦究猛地回过头,一个矮小的老太太站在她的身后,满脸的褶子横贯在蜡黄的皮肤上,混浊的眼睛里满是行将就木的朽气,“这家里一对父子啊,都死啦!”

“怎么死的?”他赶忙追问。

“听说——”老太太想做个皱起眉的表情,只是被褶子成功的覆盖掉了,“说是去了东边,打了波斯人,父亲一意孤行决策失误,被当街斩杀;儿子在战斗中啊——被一只箭射中了头颅,哎要说那箭的角度也够刁钻的——直接正中头顶!你说波斯人——哎!你——你这是,去哪啊?”

秦究丢下老太婆,放过了克拉苏家可怜的门板,发了疯一般直奔自己家而去,街边两栋并排门脸极其类似的房子后面传来一声老迈的牧羊犬吠,其中一扇门倏地一下向内拉开,他直接跟刚要急着出门的温知夏撞了个满怀——

“秦究?你怎么回来了?”温知夏揉着自己撞到的额头大为诧异。

他稳住自己和温知夏的身体,喘着粗气开门见山地就问:“普布利乌斯——”

“你知道了?”温知夏眼神变得躲闪,手也不受控的垂了下来。

“科尼莉亚怎么能——这才多久?庞贝那个老东西?”秦究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是他干的?”

“别,秦究!”温知夏急忙喊道,“冷静!”

秦究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他——人,我说——我说遗体,呢?”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的艰难。

“没运回来,他手下拼死命保住了他的全尸,就——就葬在卡莱了。”

波斯到罗马那样的远,战死沙场的将士,又有哪一个能有机会魂归故里?

“死——死因,头部中箭?”他害怕的问。

温知夏哀伤的点了点头,无比残忍的确认了他的猜测。

秦究的记忆被带回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他趴在浴池花园边的房顶上,琢磨着要如何引开池中人的注意力——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三片刺眼的朱红准确的落在了下方雕塑金棕色的发顶上!

“克拉苏将军怕不是要气坏了!”浴池众人忧虑的声音仿佛就回荡在他耳畔……

他那时还很年轻,很自由,还是个做事不计后果,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

“你们确定要砸对吗?但要想好了,根据古罗马不成文的迷信,雕像被砸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甚至象征厄运。不知道这个考试会不会有这种鬼神的存在。”温知夏冷静清澈的声音在会客厅里响起……

“前一段时间,我在中心浴池的雕像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砸坏了,还是正中头部,我爹担心我会战死,就严令禁止我直接上战场。”年仅20岁的金发青年忧虑地向他抱怨着,真切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笑他从前还天真的以为,这些报应根本就不会发生在本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身上。

远处的锣鼓喧天像是杀人后沾沾自喜的刽子手,不断地谴责着他的良心,更挑衅着他沉睡已久的本能——去做点什么。

可随着岁月流逝,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行事冲动、不假思索地秦究了。

“秦究?”温知夏见他呆在门口,关切地劝道,“游惑今天有事出去了,他待会就回来。”

家里的大门落寞的关上了。

罗马城外一别,两人各自浴血奋战。

兜兜转转,如今侥幸生还归来的,却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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