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第140章 南柯一梦 MMMMMDCII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公元前52年的春天是以一个意外发现来开头的。

在桃花再一次爬满枝头的时候,秦究从自家的仓库里翻出了一把老旧的尤克里里。正是他们当初刚到达这个世界不久时和温知夏一起亲手做的。自那次月下窗前求爱后,温知夏也偶尔将它拿出来弹奏过几次,但随着后来他们逐渐开始为各自的事情奔走,这把琴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束之高阁。

他将琴身细细的用沾了水的布巾拭掉灰尘,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琴弦,音箱里的灰尘被震了出来,直冲他的鼻孔而去,惹得他一阵呛咳。琴的音色也变得灰扑扑的,不如记忆中的清澈透亮。

“不如我们做一把新的?”一个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秦究猛地回头,就看见温知夏靠在仓库门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再次做琴的过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一来或许是他们的时间并没有从前那样充裕,温知夏终归也是担任元老院裁判官的人,天天都有政务要处理,只有秦究这个退伍军人略闲些;二来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增长,二人的心态都淡了许多,做起手工活来也就闲散了很多,不像年轻时那样心气高、赶时间。

不多不少,当琴最终做好的时候,三个月的时间也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仔细想想竟跟第一次也差不多了。

温知夏再一次坐在了葡萄藤下,膝边是已经增成了一本辞海那么厚的笔记本,她像很多年前一样,将琴放在大腿上,信手拨动了琴弦:“这回想学什么?”

尘封的记忆一时翻涌出来,秦究心中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他笑了笑,淡淡地说:“教一首我能唱的。”

末了,他又想了想,加了一句:“拜托。”

眼前的情景好像多年前的复刻般,温知夏也怀念的笑了:“小麻雀的《玫瑰人生》[1]听过吗?”

约摸是两个人的脑子都不那么好使了吧。

一个人绞尽脑汁地回忆歌词,另一个费劲巴力地吞咽法语。

趁着温知夏难得的假期,两个人在家里闭关了三天,可算是把这首歌搞完了——一半。

“可以了,我觉得,”秦究整张脸都透着痛苦,“我现在又开始忘前面的歌词了。”

温知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实际上,她也根本想不起后半首歌词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秦究将新做好的琴背在后背上,忽略了墙上那扇门,还是像年轻时一样,帅气的翻过了院墙。

谢天谢地,这翻/墙的技能还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退化。

他再次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游惑的窗下,靠坐在地上。只是这次,他没有着急开始。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初夏的夜晚微凉的风卷过漂浮在空气中的草木花丛的淡香,调皮的钻进他的鼻腔;屋内人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清浅的呼吸声都真切的被他的耳朵捕捉到。和上次不同的是,这间卧室经过十几年的岁月,已经增添了很多他们两人共同生活的气息,他甚至能隔着这么远闻见被褥中散发的一点微弱的润滑油的味道,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屋内的画面,比如:游惑现在以怎样的姿势坐在书桌前,蜡烛上低落了几滴融化的蜡油,以及那只永远趴在他脚边的老狗。

秦究的嘴角爬上一抹微笑。

如果早20年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竟能如此专一的将一生和另一个人如此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而且,他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他突然就不那么在意被温知夏反复强调的咬字和发音了。

时间、地点、感情。

一切都是这么的契合。

“他的双唇轻吻我的眼,

嘴边掠过一弯浅笑,

这是他最动人的样子,

他只属于我。

当他挽着我臂膀,

轻声的对我讲,

我看见了如玫瑰般的人生,

我对他讲着情话,

日日夜夜都道不完,

让我感觉自己无法替代,

幸福的暖流,

倾入心扉,

它从何而来,我心知肚明,

我们的人生相互交织,

他向我许下人生的誓言。

每当我想到这些,

便感觉到心在跳跃,

它从何而来,我心知肚明,

我们的人生相互交织,

他向我许下人生的誓言。”

游惑从听见第一个音符开始,就克制不住自己往窗外望去的冲动。

又是一门他听不懂的语言。

温知夏似乎从来不教秦究那些大家都能听懂的歌。

他曾经也不明白这是何用意。

可此情此景便是再清楚不过。

当没有歌词的束缚注意力时,那些透过音乐直抒胸臆的情感变得更加直白明显。

他向窗户奔去,却在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刹住了脚步。

放轻了动作,他靠在墙角,顺势滑坐了下来,银色的月光慷慨地洒在他精致的眉目上。他和爱人一墙之隔,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缕清脆的琴音也飘飞进了澄澈的夜中。

他骤然从美梦中惊醒,才发觉外面已经再次陷入寂静。他猛地站起来,趴在窗户上,才发觉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昨日重现般,带着笑意深情地望着他。

他没有犹疑等待,没等秦究站起身,便出人意料的从窗户翻了出去,在秦究惊讶的目光中,半跪在那人身前,揽住他的后脑吻了下去。

他感觉到秦究似是笑了,贪婪地纵容了他一会儿后,便礼貌的讨回了主动权。

奶茶在那个夏天走了。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天朗气清,午后的阳光透过翠绿的葡萄藤,在人的眼皮上投下一片一片摇曳的暗影。

温知夏出去办理公务,游惑就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她的位置,而秦究在照顾着本家的花园。

奶茶已经是一个高龄的“老人”的,一阵喉咙里的浑浊声音过后,那陪伴他13年之久的温热柔软的鼻尖永远变得冰凉。

一家人沉默无言地在自家院子里奶茶最爱的那棵树下掘了一个坑,安静的葬了这位陪伴大家度过5000多个日日夜夜的伙伴。

夜晚降临的时候,罗马逐渐沉入梦乡,游惑发现自己正独自一人坐在那座小土堆前。他一向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偶尔超常发挥,但并不是在这种时候。他怅然若失的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脚腕,等待那只可爱的小奶狗像口香糖一样黏上来,甩都甩不掉的那种。贵妇人家门口的窘迫好像还历历在目,从没想过自己坚冰般的性子能这么轻易的就融化了,而自那之后仿佛一切都变了样子,他的生命一下自不再只是黑白灰,刹那涌入的颜色曾让他应接不暇。幸好这些新添的家人对他足够的耐心,宽容他按照自己的进度逐渐适应。

可他才刚刚爱上这种生活,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怎么感觉一切的一切就开始从指间流逝了呢。

一个坚实温暖的臂膀揽了上来。

秦究温柔的低音令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没关系,我在。”

秋天来临的时候,西塞罗久病一年的身体也终于恢复了健康。恺撒信守了对温知夏的承诺,在最近一次回罗马述职的时候向元老院提出议案,申请为10年前卸任执政官后没有外放总督的西塞罗安排希腊行省总督一职。

这是个人心所向的提案。

西塞罗的政治生涯当初多少也受到了些流放的影响,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出任任何职务,这个时候去希腊就任一期5年的总督,回来后就能名正言顺的再度担任元老院的职务。

于是提案以全票通过,没过两天正式的任命书就下发到了西塞罗的家。

温知夏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在罗马城防线处与人道别了。

只是这次她在心里由衷的为西塞罗感到高兴。

她的老师很显然对前往希腊心向往之。

“希腊阳光很充分,这些年行省里也没有什么事务,您可以放心去呆几年了。”温知夏看着特伦缇娜和13岁的小西塞罗爬上马车,后面跟着抱孩子的图莉雅和她恩爱的丈夫,“这次时间也很充裕,您也不用着急赶路,年前到达雅典就可以了。”

“我上一次去希腊还是35年前呢。”西塞罗用手背挡住初秋尚有些刺眼的阳光,“一转眼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过去了。”

“学生会照顾好自己的。”温知夏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等到那天下午她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门厅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伙夫。

伙夫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小木头箱子,从缝隙里流出了些蓝紫色汁水,弄脏了门厅的地毯。

“谢谢您给我送来东西,”温知夏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的谢过了人家。

就在她准备招呼家奴搬走的时候,那个皮肤黝黑的伙夫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手也急切的向她伸去,非常努力的想表达什么。

原来是个哑巴。

温知夏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视线落在了自己腰间的小荷包上。

这怎么还是货/到/付/款呢?

温知夏无奈,因为不知道到底要多少钱,她将包里仅有的两枚金币都掏出来,塞进了哑巴伙夫的手里。

哑巴伙夫看起来兴奋极了,连眼睛里都冒出了精光。他深深地一弓腰,兴高采烈地蹦出了温知夏的家。

“这是些什么呀?”魏芷莹的声音从内堂传来。

温知夏指挥着家奴把还在流淌汁水的箱子搬到了内院。

“这闻着像一箱蓝莓!”魏芷莹隔着老远大声说道,“谁给你送了箱这么贵的东西?”

“你鼻子奶茶附体了?”温知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了才突然想起,奶茶已经不在了。

魏芷莹听到这话顿了一下,但飞快的就将话题揭了过去:“快打开看看,这谁这么善良——”

箱子盖一打开,在劈头盖脸的蓝莓香气下,赫然是一封信——

温知夏小姐亲启。

这明显练过、又透着龙飞凤舞的字体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熟悉。

“哟,专门给你的?”魏芷莹好奇的凑了过来,“行行行,你拆信,我把这一箱子蓝莓收拾了。”

温知夏收回注意力,轻轻掰断了信封上的煤焦漆封。

只见抬头第一行就用加粗加大的字体写道——

“别给他太多钱!”

第一句就这么不着调。温知夏在心里捂脸,根本不用往下读就已经猜出了是谁。

“这哑巴喜欢赌/博,你给他钱也是被他挥霍了,我跟他谈好的跑腿费是1银币2铜钱。鉴于我身上只剩2枚铜钱了,我就跟他说,尾款送到后那边的人会结了,正好也免得他中途跑路不给我送了。所以你只要给他一枚银币就行了!千万别给他多了!”

晚了!

温知夏心里好笑,米洛这个人还是脑子不好使,要是换了她,就直接把“支付运费1银币”涂在箱子最醒目的地方。

“蓝莓是我亲手一颗一颗摘的。我们这一批人被安排到了西班牙半岛的一个果园里劳作。托你和西塞罗的鼎鼎大名,他们没剥夺我的公民身份,除了每天跟那些贬为奴籍的人一起劳作外,我还能自由活动,每月还能发下点工资来。

“前两天我看见这果园里的蓝莓熟了,趁休息的时候摘了一颗尝了尝,感觉味道还不错,就擅自摘了一小箱。果园主那脸色气得铁青,哎,你真该看看,简直能笑死个人。我跟他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希望这个小哑巴小心一点,别把我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浪费太多。”

什么你攒的?温知夏哭笑不得,明明是超前消费,预支工资,这跟攒钱可差着十万八千里!

“啧——”魏芷莹的声音恰好在这时候传了过来,“这差不多烂了一半,也不知道是给磕坏了还是时间有点久了。”

噗——

温知夏差点笑出来。

只见米洛又写道:“你是不是担心了?别担心啊,我们这里都提供食物和住宿,你的米洛哥哥不会被饿死的。”

怎么这么欠抽呢!温知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事儿还得感谢你,我现在感觉到流放可能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再也不用经历罗马政坛那种乌烟瘴气,每天都和阳光,微风和香甜的果子们相伴,这种纯粹的日子,我就不信你不羡慕。

“我现在过得很好,等攒攒钱再过两年,我也准备搞一个农场经营经营,不用太想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两句话怕是不实的,温知夏心里某处痛了一下,跟一堆奴隶吃住在一起,每天还要劳作,待遇能好到哪儿去?

信的最后一句被写信人用笔用力涂掉了,她使劲辨认了很久才看了出来——

“我很想念你。”

最后只剩下一个中二自恋的落款:

“——一个求爱不得的男人,702年于西班牙”

温知夏将米洛的信握在手里,久久地没有说话,直到魏芷莹都把一箱子蓝莓清理好了,准备将坏掉的扔出去时,才出声拦住了她:“那些要烂不烂的,别扔了,在院子里找块空地,埋了吧。”

“哟,可以,但就是别指望一定能长出来新的蓝莓,我看着大概是西班牙那一带特有的品种,罗马这里大概水土不服,”魏芷莹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嘶——从来没见你有过这种表情,纠结,嗯就是纠结,寄信的是谁啊?我猜猜,去年你打官司救回来那个高个儿帅哥,一直追求你那个?诶哟!”

“行了莹儿,”温知夏将信重新叠好,平静的回答她,“就把那些不能吃的种了就好。”

西塞罗和米洛已经分别被她安排出了罗马。

至少在做后面的事情时,她不用面对那两双曾经对他信任又期待有加的眼睛。

三巨头里克拉苏已经死了。

甚至连以联姻为由嫁给庞贝的茱莉亚也已经离世。

米洛听证会造成的民愤被没头没尾的压下。

罗马政坛从那时起就在悄然改变的风向,正在逐渐浮出水面。

政治嗅觉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一场最终的决战即将展开,开始私下准备站队的事宜。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就位。

恺撒占领罗马路上的障碍就只剩他的终极对手——庞贝一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两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温知夏平稳的度过了裁判官的任期,在公元前51年的元月卸任。接着,她就进入了半退休式的生活,偶尔帮助罗马的各界势力出个庭打个官司,但更多的时候就在家里的躺椅上半躺着,一个人安静的看书,或者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所有人都在惬意的生活中,等待着。

这种平静的生活在公元前50年12月的一天被一封信打破了。

那天清晨游惑听到大门外传来了一阵礼貌的敲门声,他拉开门,一封包装整齐的信件被递了进来,上面工工整整的以恺撒标志性的字体写着——

第十三军团长秦究亲启。

游惑愣愣地盯着那封信,内心挣扎着把它悄无声息的收进了自己衣服内的隐藏口袋里。

“是有送信的来了?”秦究突然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头上顶着乱鸡窝,看起来还没有睡醒,“是谁来的?”

游惑心里一惊,但面对着秦究那双深色的眼睛,他根本说不出谎:“恺撒。”

秦究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两个字中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他搂了游惑在怀里:“上次说了是最后一次,除非你准许,否则我决不食言。”

阅读坠火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架

其他热门小说

坠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