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第 95 章 (十三)长夜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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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郡,胡人半解弹琵琶,一曲肠堪断。

陈瑾瑜实在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囿于江南旧梦的她,此刻竟牵着梦中人的手,置身于气吞万象的西北第一城。干燥的秋风扑在脸上,让她细嫩的皮肤感到一阵粗粝,可她发自肺腑地被这风沙震撼,被头顶那明媚骄阳征服,陶醉在不绝于耳的异域琵琶曲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血脉沸腾。“无思……我们到了……凉州!”

“是啊……到了凉州……”不虞看着身旁兴奋的姑娘,轻笑道:“我不是第一次到此,但这次……”

他欲言又止。

陈瑾瑜疑惑地看着他,“这次怎么了?”

“感觉不同。”

“有何不同?”陈瑾瑜的好奇更重了,“因为多了我?”

“是……”不虞也不隐瞒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我说不清楚,总之美滋滋。”

陈瑾瑜会心一笑,大大方方地表心意,“与你重逢后的每时每刻,我满心满眼都是无尽的欢喜。”

“你……”不虞竟有些难为情,“是我不够磊落大方,该向小姐看齐。”

“不是的。”陈瑾瑜摇头浅笑,“无思已经足够好了……不能更好了……”

不是你不够大方,而是我已经等待太长时间,所以往后余生的每一瞬,都不愿吝啬对你的情谊。

“瑾瑜……”男人一向不准的直觉告诉不虞,该信直觉也得相信,这姑娘的情绪不大对劲。“你没事吧?”

“我只是太欢喜,像做梦一样。倘若这真是一场大梦,我情愿生生世世一梦不醒。”陈瑾瑜紧紧抓着不虞的手,眼中竟有隐约的泪光,“你根本不知道,是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啊!”

十二年前,已许姻缘待嫁闺中的她,却在江宁城外的潇潇雨幕下,对一个陌生人一见钟情。

那年,春雨淋淋。

他耀眼的宝刀才刚入鞘,他举着一柄缀满雏菊碎花的油纸伞,他一笑便成了她的盖世英雄。

她强装镇静地问:“恩公尊姓大名?”

他却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江宁陈氏瑾瑜,拜谢公子救命之恩!”她满身污泥狼狈不堪,却仍竭力保留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尽管早就在他面前丢尽了体面。“求恩公告知姓名,也好让小女子报答恩公!”

他笑了,那是她所见过的最豁然最坦荡的笑。“如何报答?以身相许?”

她闻言脸一红,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卧蚕眼。

“罢了!不逗你!”他将那伞送到了她手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匡扶正义不图回报!”

她不应,倔强地望着他,“我一定要报答。”

他一愣,无奈地笑了笑,“你若非要报恩,就去江宁林氏。”

这一次换她愣住,“恩公是林家人……”

“我……”他一肚子鬼心眼转了又转,“你可听说过,翠微剑林桓?”

他笑着松开了握伞的手,淋着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恣意潇洒的身影却永远刻进她心底。

这一回,她笑了,笑得苦涩。

他用的明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又岂会是翠微剑林桓?

她与林桓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他又怎么会是林桓啊!

“十二年?”不虞拉长声的疑问将陈瑾瑜从回忆中唤醒。两个人手牵着手,不知不觉已走过人群,面前就是无数文人骚客下榻的凉州馆,他们在那里留下墨宝抒尽胸臆,写满目的苍凉景,诉无边的悲壮情。

“十二年……”陈瑾瑜挑眉笑道:“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我已经看上你了,巴不得以身相许。”

不虞:“……”

他印象里的江南女子可不像她这般直白豪放,她真没被叶棠音那个口无遮拦的混丫头附体?

陈瑾瑜这辈子都忘不掉,从外祖家返回江宁,路上碰到了劫匪,却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遇到救美的英雄。那日春雨淋沥,而她春心萌动,就那样遇到了一生无法忘怀的心上人。后来她甚至满心欢喜跑到林家,名义上拜访林夫人,其实心怀罪恶期待,以为可以再见到他。所幸真的见到了,却以一种尴尬的身份——林桓的未婚妻。

那日春光烂漫,她在林府庭院见到了那抹潇洒身影,他正对着一包不知名的粉末发呆。她落落大方却又忐忑紧张地上前,端庄得体却又惴惴怯怯地问:“恩公可还记得小女子?”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包粉末移向她,皱着眉并无言语。

她失落地笑了,“江宁城外春雨淋淋,恩公送了我一把油纸伞……”

她从身后拿出那把不知轻抚多少次的油纸伞,就那样理所当然地还了回去。这辈子唯二懊恼的蠢事之一,就是那天傻傻地将那把伞还了回去,另一件蠢事便是十年前他离开江宁时,她没鼓起勇气对他说一声——喜欢。

“是你啊!”彼时他恍然间终于想起,“你是陈家小姐,林桓媳妇。”

她欢喜又郁郁,“我是陈瑾瑜,不只是谁家的小姐谁人的妻子,我是一个独立的活人,不是谁的附属品。”

“陈瑾瑜……握瑾怀瑜……我记住了。”他低低地笑道:“我是幽州木黎。”

“广寒刀?”她听说过江湖上的噱头——青曜双珏,南有翠微剑林桓,北有广寒刀木黎。

他轻轻摆摆手,“虚名!都是虚名!”

“刀客应该刀不离手啊,你的刀呢?”

“刀客也要吃喝拉撒睡,谁告诉的你刀客刀不离手,少听他胡说八道!”

“你在看什么?”她瞧着他手里那包粉末,“这是?”

他小心翼翼将药粉包好,竟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她,“这是皮疹药……”

她担心地问道:“你起了皮疹?严重吗?这药能治?”

“非也!这不是治皮疹的药,而是叫人起皮疹的药!”他略微一顿,斟酌片刻后为难道:“都是林桓的馊主意,他想把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让你见了后主动退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我能做主的。我不甘心做个附庸品,却也不得不低头,我倒情愿……”她的话尚未说完,园子那边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她知道那笑声的主人,那是个温柔善良又古灵精怪的姑娘,也是林桓心心念念的姑娘。他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跑。她本该惊慌失措,却偏偏满怀欣喜,脸红不是因为他行为孟浪,而是自己心头小鹿乱撞。她知道这是罪恶欲念,然而就在他抓住她的那一刻,她贪婪地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瞬。

此后十二年里,每一个漫漫长夜,她都会怀念他指尖那抹淡淡药香。

两年后,林桓终究还是撕毁婚约,和真正的心上人私奔了。而她顺理成章地接受现实,塞翁失马般成了林氏夫妇的义女。春去秋来,岁岁年年,江宁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她去林家仿佛也成了习惯,哪怕再见只是一个奢望,她也甘愿一直等待,花开花败,树荣树又枯。她不肯嫁人,外人以为她是对林桓痴心,可谁又知道她等的从来不是林桓。她在等他,等那个为她撑伞的英雄。

她不过想亲口问问他,是否已心有所属?那个在风月场里,醉酒烧金缕,冲冠为名妓的提刀侠少,是否真的就是他?倘若没有,他可愿意接受她的痴心?倘若不是,他可愿意成全她的妄想?岁月黯淡了她的发,却将心底的情谊发酵得更浓。寿宴上她一眼认出了他,哪怕他已不再如当年一般洒脱不羁,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抹从容身影。

木黎,木卿权。

燕权,燕无思。

无论你变成谁,这一次我绝不会错过你!

“万幸老天爷终究待我不薄,十二年又怎么样,还不是让我等到了。”陈瑾瑜开怀地笑道:“这就叫笑到最后才是笑!”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认识你,你真是陈瑾瑜吗?”不虞左瞧瞧右看看,“不是假货易容的?”

“是不是假货,医毒双殊还辨认不清吗?”陈瑾瑜恍然地点了点头,“或许我是妖精变的!”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妖精有什么,我在狐狸洞待了好些年,等回到长安你便知道,那一窝狐狸崽子有多精了!”

陈瑾瑜四下望了望,苍凉的天色和繁闹的街市格格不入却又浑然一体,这便是西北凉州的神奇与魅力。“我们为何要跑这么远,难道就为了躲着他们吗?”

虽然他们在江宁城外甩开了木季书和木家的人,但木季书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又重新跟上来,断断续续地跟了一路竟没将人跟丢。最近一次便是在凉州几十里外,木季书又被不虞耍了。不虞带着陈瑾瑜一溜烟地跑进武威郡城,陈瑾瑜习惯性地想着下次见到木季书时该怎么劝人家别哭。

“还用躲他们?”不虞摇着手指啧啧道:“他们不会一直跟着我们的,很快就滚回幽州了。”

“你话里有话?”陈瑾瑜敏锐地嗅到一丝深意,“小棠炎旭北上幽蓟,你另做了一番安排?”

“嘘!”不虞用指尖点住陈瑾瑜的朱唇,“天机不可泄露!”

就在这时,却听前面传来一声嗤笑——“这么些年不见了,你还是一副没羞没臊的流氓相!”

陈瑾瑜抬头望去,却见凉州馆前的街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灰黄胡衣,留着一把蓬松乱糟的络腮胡须,黑发寸头人高马大,身后还背着一件缠裹旧麻布的兵刃,看形状似乎是一把刀,这让陈瑾瑜不禁想起另一把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虞竟气得骂了对方一句。

“我是狗,那你是啥?不还是狗嘛!”男子回怼道:“谁叫你我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狗兄弟!”

“去你的!”不虞嘴上骂得不留情,眼眶却有些酸,“妈了个巴子的混蛋玩意儿!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

陈瑾瑜一愣,这才细细打量起男子。他从头到脚就连皮肤都黑黄地像个关外胡人,不修边幅的粗犷习气,也与不虞身上精致到矫情的气韵截然相反,怎么瞧都不像是哥俩。然而,就在陈瑾瑜看清他的眉眼时,便对这二人是亲兄弟的事实深信不疑,因为他也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卧蚕眼!

“你是……”陈瑾瑜缓缓问道:“卿归?”

“见过大嫂!”木拾拱了拱手,冲不虞挑了挑粗黑的浓眉,“你终于不睁眼瞎了,这才是能配上你的人!”

“闭上你的碎嘴!”不虞既没给木拾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也没送上温软的安慰,见了面竟马上使唤他,颐指气使地吩咐道:“麻溜地滚进去要房要菜,你大哥被木老四骚扰了一路,大老远跑到这吹沙子的地方找你,又困又累只想歇着,你个混小子还不伺候伺候你劳苦功高的大哥!”

“得嘞!”木拾亦没有回报以任何激动的言行,平静的表现仿佛兄弟二人昨夜还在秉烛夜谈,不曾有过片刻的分离,可背在身后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却将内心的澎湃与欢喜尽数出卖,贫嘴笑道:“木大爷,房要几间,菜要几盘?还请大爷高抬贵嘴,吩咐清楚,小弟也好滚进去安排!”

不虞挑眉道:“三间上等房,三荤三素六盘菜,听清楚了?”

“三间?”木拾贼笑道:“我一个人睡不了两间房,浪费!”

“滚蛋!”不虞抬脚要踹他,木拾一侧身溜之大吉,得意地放声大笑着,豹子一样窜进馆里。

陈瑾瑜看着不虞,抿唇笑道:“一个人睡两间房的确浪费,两个人睡一间刚刚好。”

“不是吧!”不虞双手交叠地抱住自己,“你这般放得开?”

“呸!”陈瑾瑜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我自己睡一间,你和你兄弟一起!”

不虞:“……”

这一刻,不虞没忍住又在心里将叶棠音骂了几个来回,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瘪犊子肯定走之前教了陈瑾瑜什么不该教的,不然好端端一个江南大家闺秀,怎么就在通往悍妇的不归路上一去不返!

“你的……刀呢?”陈瑾瑜一直没再见过那把广寒刀,他不提与那刀有关的一言,她便也不问半字,直到今日见了背着刀的木拾。陈瑾瑜并非出身江湖,却也知幽州木家以宝刀而著名,在木家最有名气的刀便是昔日木黎的傍身兵刃——广寒。

刀狠,刀客更狠,手握广寒的木黎最狠。广寒刀的江湖地位,就如同北珏木黎的江湖地位,木言鼎的佩刀比不上广寒,木言鼎本人也比不上大儿子木黎。天下名兵榜前十里只有两把刀,江湖上比广寒更强悍的刀,唯有望尘门主的断尘。广寒出鞘一线生,断尘亮锋鬼断头。木黎手中的广寒刀尚留几分恻隐不忍,而望尘门主的断尘刀下却从无活物。

“刀……”不虞微微睁了睁眼睛,仿佛已经有好几辈子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字眼了,一时竟陌生得很。

陈瑾瑜看着他,郑重其事道:“你的刀——你的广寒!”

不虞原本历经江湖事而无动于衷的心脏,竟登时一颤。

广寒……

对他而言比刀更陌生的字眼。

“我早就不用刀了。”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十根手指,“刀这东西冷得没有人味,我行医改用金针……”

“为什么避而不谈?”陈瑾瑜轻轻叹息,“你越回避就越说明你放不下,你的刀在哪?”

不虞略微一顿,道:“或许已经落在一个值得信任的混账瘪犊子手里了。”

陈瑾瑜闻言漫不经心地挑眉,倒也不再继续追问。然而不虞一瞧就觉得,这种沾着流氓痞气的毛病,必是叶棠音那个混账瘪犊子教陈瑾瑜的,忍不住在心里又将那个瘪犊子骂了三百遍!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精瘦黝黑的年轻担货郎,笑嘻嘻地在二人面前停下,“郎君,给娘子买把伞吧!”

不虞好奇瞧了瞧担货郎的货,竟是一水的油纸伞。“你这小老板倒是真有趣,在凉州地界卖油纸伞?”

凉州一带风沙漫天,终年都是干旱少雨,即便老天哪日开恩零星落了几滴泪,也绝用不上这种弱不禁西北风的江南油纸伞,买来遮日头都扛不住大风吹。可这担货郎的营生却做得有模有样,素面艳面,一应俱全,深色浅色,应有尽有,纸伞种类不比江宁街边的少。

担货郎笑道:“郎君此言差矣!小人的伞在郡城卖得成火,方圆几里谁家女娃没收过小人的伞!”

不虞随手挑了三把打开一瞧,了然笑道:“伞面颇有意趣,难怪生意这样火。”

骊山晚照,灞陵伤别,江南采莲,这不是普普通通的伞面,而是一幅幅猎奇美景,无怪乎会让从未远离凉州的女子们趋之若鹜地买下来收藏,这些伞倒是比那些个枯燥刻板的图志更能引人遐想。这担货郎卖的不是伞,而是伞上的画与姑娘对未知的好奇。

“小生意,郎君过赞!”担货郎选了把瞧着崭新的伞,在陈瑾瑜的面前缓缓撑开,“娘子请看,这伞画上可是眼下长安城里最美丽的九华菊,便是画中抚琴的女子也不如秋菊惹人怜爱。”

陈瑾瑜瞧了瞧,蹙眉点评道:“花无神,人无韵,实在是难入我眼。”

“噗嗤!”不虞没忍住笑出了声,遭了陈瑾瑜一记白眼刀。

好家伙!不虞顿时就觉得这白眼也是那瘪犊子教陈瑾瑜的,不然能这般犀利剐人?

“这……”担货郎没碰到过像陈瑾瑜这般见多识广的姑娘,尴尬地收伞,“小人给娘子换一把……”

“就它!”不虞掏出银子直接塞进担货郎的手心,一手取伞一手牵着陈瑾瑜,在担货郎惊诧的目光下,大摇大摆朝凉州馆走去,木拾已经站在门口朝他二人招手。

“也不问价钱!”陈瑾瑜气笑道:“你扔出去的银子够买下他全部的伞!”

“那就算他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不虞顿了顿,解释道:“这伞画上抚琴的女子是一位熟人……”

陈瑾瑜惊愕道:“熟人?你相好?”

“别人的相好,没准等回到长安,人家摇身一变,已经成了高门贵眷喽!”不虞啧啧道:“到时候用这伞送人情套关系,银子早晚能翻倍赚回来。”

“你倒是会算。”陈瑾瑜忽然想起什么,紧紧盯着不虞的眼睛,“当年那把雏菊碎花伞,你留给谁了?”

不虞心一咯噔,脑瓜子嗡嗡直响,支支吾吾地没敢正面回答她。

“走吧!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们进去吃一顿好的再说吧!”他拽着陈瑾瑜连忙向凉州馆里迈进。陈瑾瑜抿唇轻轻笑了笑,眉眼弯弯却也不再纠结。那把伞留给谁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人已经留在她的身边了,这一辈子都会在她身边。曾经的漫漫长夜,心如荒原,寂寞无边;而今长夜将尽,来日可期,他与她之间只差一个许诺终身的庄严仪式。这十二年的执着与等待未曾被命运辜负,上苍对她当真是厚爱至极……

幽州城上空秋阳高挂,虽不至于燥热得难耐,但也照得人心焦。叶棠音着实佩服幽州城老百姓这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情劲儿,在熊熊燃烧的八卦心魂面前,秋老虎算个狗屁!而她已经灌了一肚子茶水,说书说到脑子里再无词可说的地步,声情并茂且添油加醋,将木伯庆与清欢夫人如何密谋勾结的事情叭叭完毕。围观的路人听了一个赛一个地好奇,连连追问活捉家贼后如何处置祸水。

叶棠音拍响了惊堂木,清了清嗓子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今日……”

话音未落,木府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数十名黑铁刀客在前头开路,众星捧月般迎出一人。那人撑着一把已泛黄的油纸伞,不疾不徐地走到木府门前,微微扬起伞,泰然自若地居高俯瞰着蝼蚁般的众人,眼神里的傲慢与轻挑不言而喻。

叶棠音眸光一紧,旋即起身笑道:“且看今日分晓——”

凉州馆出过数不胜数的文士墨宝,再自负才盛之人也不愿在此傲物。客舍干净明亮,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照在旧木地板上,淡淡的风沙味混着炙肉的香气飘入鼻尖。即便不虞心中早有准备,多年未见的兄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跟屁虫了,却也没料到这混小子的胆儿竟肥到包天之地步,不光对兄长的话置若罔闻,甚至敢当面和大哥叫板!不虞坐在桌子旁瞧着一水的荤腥,咬牙问道:“你小子故意的吧?”

“随便你怎么想,有肉吃知足吧!”木拾当先给陈瑾瑜的碗里夹了一只鸡腿,“嫂子尝尝这道卤鸡!”

不虞伸手罩住了陈瑾瑜的碗,瞪着木拾,“都是油腻荤腥,你让她一个水灵灵的江南女子如何下咽?”

“怎么就不能咽?”陈瑾瑜却一把拍开不虞的爪子,“凉州地界哪来的鲜嫩素肴,有肉吃你还矫情什么!”

不虞:“……”

陈瑾瑜日后成了名闻十里八乡的悍妇,叶棠音那个瘪犊子难辞其咎!

“大哥,快吃吧!”木拾将另一只鸡腿夹给了不虞,“这里素菜比荤腥贵上十倍,想吃素回江南吃去呗!”

不虞气哼哼地道:“你哥有的是银子,用不着你替你哥省!”

木拾不怀好意地笑道:“小弟我这些年过惯了节俭的日子,一时也改不过来,所以大哥今日就委屈委屈。”

“什么?”不虞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小子要搞事情啊!

木拾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灿烂的白牙,“我只要了两间房,大哥今晚和我住!”

不虞:“……”

“嫂子同意吗?”木拾出于礼貌征求了一下陈瑾瑜的意见,得到的答复自然是同意,简直不能更同意了。

“妈了个巴子!你小子故意整你哥啊!”不虞气得跳脚道:“你哥千里迢迢跑到这,你就这么委屈你哥?”

“哪里委屈了?和你亲弟弟同吃同睡,还能一起秉烛夜谈,岂非人生幸事哉!”木拾虚目瞥着不虞,“大哥你不会这么急色吧,一日不和嫂子在一起,就浑身憋得难受啊!怎么就你有媳妇,谁还没个相亲相爱的老婆!这馆里就剩两间客舍,这一间足够两个人睡,嫂子那间就在隔壁,你要实在忍不住,我去隔壁就是了。啧啧啧!色胚就是色胚,从前是风流俊俏小色胚,如今是骚包黏人老色胚!”

“你皮紧是吧!”不虞无意间瞥见木拾放在榻边的刀,满脸的燥郁顿时便烟消云散,缓缓问道:“为什么离开木家?”

“我的亲哥啊!咱俩的原因有啥不一样吗?”木拾反问道。

不虞一时语塞,默了默,叹息道:“能将消息送到我手里,你倒是长本事了。说吧,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亲热黏糊话尚未说完,木拾便瞧见亲哥哥快要翻死过去的白眼,顿时没了肉麻心思,利索地解释道:“几年前我路经武威郡,将刀抵在馆里换了百金,后来在于阗用这笔钱娶了一个媳妇。前阵子我媳妇惹了麻烦,我得把刀赎回来好帮她解决麻烦。凉州馆的老板是个善人,看在旧相识上,答应我先给五十金,便将这刀还我,剩下五十金日后再补上。”

“百金?”不虞皱眉道:“一把凌云刀就只换了百金,你脑子傻得冒泡了吗!”

木拾耸了耸肩,无奈道:“反正你弟弟现在是穷光蛋一个,浑身上下的兜全掏空了也比脸干净,莫要说五十金,就是一两白银我都没有。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亲哥有的是银子,还不需要给他省钱,五十金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啊!”

不虞:“……”

兄弟就是分家产的手足,必要时也不是不能扔!

陈瑾瑜突然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钱袋,哐当一声撂在桌上,对木拾道:“你先拿三百金用!”

“多谢大嫂!”木拾重重地抱拳,“长嫂如母,嫂嫂以后就是卿归的亲娘!”

不虞:“……”

“你有问题?”陈瑾瑜瞪了不虞一眼,后者立马装龟缩起脑袋。

“我哪敢啊!”不虞连连讨好道:“我们家陈大小姐别的没有,穷的就剩下银子了!恳求小姐可怜垂爱,让我在小姐身边混口饭吃,毕竟我牙口不好。”

陈瑾瑜被他逗笑了,“瞧你那傻样儿!”

“傻样儿!傻样儿!”木拾学舌帮腔。

“滚犊子!”不虞恶狠狠地瞪着木拾。

“好好好!小弟这便圆润地离开!”木拾拎起钱袋正准备去找老板,却忽地顿住了,盯着不虞欲言又止。

不虞皱眉,“有屁就放,胡子拉碴的爷们,怎地磨磨唧唧像个姑娘!”

“你刀呢?”木拾问道:“你的广寒刀呢?难不成也被换作银子了?”

“呸!”不虞恨不得一口唾沫全啐他脸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老子早就不用刀了!”

“所以呢?”木拾穷追不舍地问:“刀呢?广寒不是随随便便的刀,那可是广寒刀,是……”

他哽咽了,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广寒刀代表着北珏木黎,代表着幽州木家的江湖地位,代表着母亲那份宁死不渝的真情。凌云刀可以不复存在,广寒刀却必须锋利如初,让世人永远记得木黎和木家,永远记得他们那贞烈不屈的母亲,也永远谴责木言鼎犯下的罪与孽!

“我知道……”不虞似是着了魔,低低沉沉地念叨着:“它总会在有需要的时候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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