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平原，我们抵达了作为目的地的小镇。气温越来越低，天空变成冬日独有的苍白色。我坐在后院的树梢上削面具，看锖兔一下两下地劈柴，旁边有一郎在空地上练弓。

我砍完最后一刀，跳下树去，把锖兔的帽子盖到他头上。“干嘛？”他随口问，下手干净利索。

“换个面具。”我再次专断地把鳞泷先生给他的面具摘了下来，扣了刚做完的另一个上去。锖兔看看我，若有所思：“银你每次让我们换面具，都意味着接下来会遇见能进入鬼杀队的人。”

“对对对。”我敷衍道，“知道就好。匡近！”

被叫到的人从屋里探头出来。我掷飞镖一样反手把面具扔过去，大声说：“天越来越冷了，过几天买点炭！”

“哦！”

于是两天后，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说熟悉也不对，我已经阔别这个声音多年了。

“我们家是世代烧炭的，镇里的人都认识。”额头上有块浅色疤痕的少年神色认真地说，“买我们家的炭吧，不会有问题的。”

倚住前门的匡近笑嘻嘻地问了价格，付钱：“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灶门，”少年露出朝气蓬勃的微笑，“灶门炭治郎。这位先生，您是刚到这里的吗？”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匡近手臂下面钻出来。“没错，”我骄傲地说，“我们是开医馆的，四处悬壶济世，飘荡不定——”

“嗯，就是这样，”粂野匡近煞有介事地点头，“虽然这位小姐看起来不太靠谱，不过医术还是有的一说的。——啊，好痛。”

我微笑着收回脚。“所以，有什么身体上的毛病都可以来找我们哦。”我说，“我主治外伤，还有一位医生擅长治其他的疾病。”

我看见少年眼中一亮，但仍有顾虑，便补充道：“嗯……如果你的炭给我打八折，我以后就都给你免费看病，怎么样？”

“啊，那真是太感谢了！”灶门炭治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瞒您说，家父身体一直不好，看过一些医生也无济于事。最近他的健康情况更是……”

“今晚我就跟你去看看吧。”我说，“也欢迎你来我们这里玩。你回家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

“嗯！谢谢——呃，您是？”

如果报出慕容雪的名字的话，以后很容易被义勇发现不对。但是如果说自己是端木银的话，按概率讲，要等到柱合会议后灶门炭治郎才会遇见不死川实弥呢。所以我说：“我姓端木，叫端木银。”

“好的，谢谢端木小姐！”

我和他暂别，关上门。粂野匡近笑眯眯地看着我：“哎呀，新的伙伴？”

“不是。”我摇头，“狐面组的成员停止更新，别看谁都像嫌疑人啊！”

“这不是银小姐总干这事儿嘛。”他笑道，“好吧，那我们知道你今晚有事了。”

“嗯——对。”我说，“提前打个商量，过几天晚上我可能不回来。”

“你还记得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锖兔在后院喊。

“哎呀——这次不会啦！我保证！”我双手合十。

天色渐晚，我背着药包跟着炭治郎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问：“刚才在镇里，有人找你帮忙闻东西，炭治郎君对气味的辨识度很好吗？”

炭治郎笑着答道：“大家都说我鼻子很灵！不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啦……啊，不过，端木小姐，你闻起来和大家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我是不是特别香！”我兴致勃勃地问，“就和肉包子一样那种香！是不是闻起来你就想咬一口？”

“咦？”

“只是打个比方啦。”我赶快收敛本性，“没事，我也很好奇，你说说吧。”

“嗯，端木小姐身上确实有香味，是一种很奇异的味道，”炭治郎稍微有些歉意地说，“至于是不是饭菜香，这我不觉得完全是呢……”

以前没问过，不过我猜，我对于嗅觉开挂的炭治郎，就相当于不死川实弥对于一般的鬼，毕竟我是行走的血包。

“之前说过，你们还有一位医生？”

“是的，不过她这几天有事，马上就回来。”我说，“到时候我会去带她也来看看的。”

“诶？太麻烦——”

“治病救人是医者天性啦。”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一栋木屋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到了。”炭治郎停下脚步，回头冲我笑道。他伸手接住朝他跑过来的小男孩，对方扁了扁嘴：“明明是背对着的！”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

“欢迎回家，炭治郎。”仍显得年轻的女人从屋里转出来，面对我：“这位是？”

“是医生。”我露出我所能展现的最积极向上阳光可爱的微笑，“名字是端木银！打扰您啦，灶门夫人！”

炭治郎解释了缘由后，我被灶门夫人迎进了屋子。她的脸上有着母亲特有的不易察觉的坚强神情，带我走进房间。他醒着，并且已经半坐起来，那双和炭治郎一模一样的眼睛温和而无声地问询。我欠身行礼：“你好，灶门先生。我是新来山下小镇的医师端木银。”

“你好。”他向我点点头，“麻烦你了。”

我在他的榻前跪坐下去，按住脉搏。他的心跳微弱而稳定地从我的指尖传来，周而复始。房间门口花子探过头，小男孩们在雪地外面追逐打闹。灶门夫人坐了一会儿，然后道歉离开，厨房传来锅铲声。就是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长达十多年的清贫而平稳的生活。直到我到来。

我没有自诩为命运，我反而被它挟制，是洪水中的浮木。但是。我相信哪怕是最纤弱的树枝，也能够成为某人的救命稻草。

抱着衣服的灶门弥豆子和拎着水桶的炭治郎从门口走过。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笑着。

我收回视线。我能相信吗？

我下过判断，选药煎煮。此时天色已晚，灶门夫人邀我留宿。我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和弥豆子分享一条被褥。啊，我和弥豆子妹妹贴贴！万岁！这要是在原来的世界我会吸引多少宅男的仇恨啊！

临睡前我们窝在一起说悄悄话。

“银小姐，听哥哥说，你是游医吗？你之前去过那些地方呀？”她的眼睛闪着光。

“是呀。”我说，“我去过的地方很多，还发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随后给她讲了寄居在人家里的蛇怪和世代捕蛇的猫头鹰的故事，游走在暗中战场之外的背叛者夫人和她的小跟班行医的传说，还有奇奇怪怪亦正亦邪的组织狐面组。我编故事的水准毕竟是一流的嘛。

“我要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啊……”弥豆子哇了一声，很期待地小声喃喃着。她睡着了。

“你当然可以啦。”我说。

她会踏入更加危险而波澜壮阔的战场，谱写不为人知而无比光辉的史诗。她和她的哥哥将会开始这个时代的序幕，庞大精密的机器等来了微小而关键的那颗齿轮。但是，无论看到多么奇诡壮丽的景色，无论经历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无论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伤痛难掩，平静难回。

而我为命运上紧了发条。一切开始转动。

我在月光洒到我脸上的时候悄悄起身。我没批外衣，开门见新雪上有两行脚印，直通向父子二人的背影。炭十郎的手中握着斧子，他远远地对我回头一笑。

“请不要担心，端木医生。”他说。

那头熊就站在他面前。不对，这么说是不对的。是他站在熊的面前。是他在对峙野兽而不是野兽在恐吓他。那只熊几乎是感到了威胁。

我关上门挡风，在熊没有轻举妄动的时候走到炭治郎身边。我安抚地握住他的手，与此同时灶门炭十郎跃起，轻的像一片雪花，一片枯叶。

然后旭日降临。

就在那一瞬间。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开始燃烧，并且结束。快得像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枯枝一样的手臂握着染血的斧头，然后熊的首级才落地。鲜血染白雪，眩目得就像梅花。

“记住了吗？”他问炭治郎，没有等他的回答。那个像植物一样的男人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回去睡吧。”

然后他向我点头：“端木医生。”

我们目送明显是受到了震撼的灶门炭治郎脚下发虚地走回屋子睡觉。圆月高悬，风卷起雪和我们的衣袍。

“你当然知道我不对劲。”我说，“你发现得了。”

废话，天生通透看我就跟透视一样！

“确实如此。”他淡淡地笑了，“我看见了……我不觉得正常人在这种器官受损的情况下能够活动自如。”

我无奈微笑：“可以不要和别人说吗？包括你的家人？”

“我没有觉得端木小姐有恶意哦。”炭十郎说。

“你应该多一些警惕心的。”

“但我毕竟就要死了。”他叹道，“端木小姐，我命不久矣。这我还是知道的。”

我岔开话题：“这里风太大了。”

“不在这里站着也不会让我多活一天。”炭十郎说，他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请允许我说完吧。”

我沉默着，听着这个男人的请求。

“炭治郎太小了……他才十二岁。”他说，“我期望着他能背负起长子的责任，我也相信他能够做到。但这个负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尽管如此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安或是期待。就像一棵树，安静地扎根，生长，抽枝发芽，投下树荫，遮蔽一方。让小树有足够空间和土壤生长。然后落叶，枯败成光秃秃的枝杈。不倒下。极度安静。

“但是你没有时间了。”我喃喃道。

“是的。”他承认道，“所以，我想请求你，端木小姐。”

“我不能做出任何承诺。”我说，并且跟了一句吐槽试图打破这月下谈话的气氛，“而且，哪有人会因为一面之缘就把自己的身后的家人拜托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啊？伏黑甚〇*吗？”

“我并没听说过这个人。”灶门炭十郎的表情略带疑惑，随后转回笑容，“我之前不知道。但现在我很肯定，你是抱着目的来的，但是端木小姐，你没有任何恶意。”

“假如我有呢？”

“那我也不能做什么，不是吗？”灶门炭十郎笑着说。

我屈服了：“你说的对。”

“那么再一次地，我想请求你，端木小姐。”他看向遥远的月亮，说：“我请求你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我的家人。”

“我一样不能做出任何承诺。”

“但是你会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啊。”

“因为你是个好人。”

我被发卡了！

看到我不赞同的眼神，灶门炭十郎加了一句：“因为我信任你。”

他的微笑确实很有杀伤力，是那种不会有人想要违背期待的长辈的神情。他笑着：“你的眼神。你看我的孩子们和妻子的眼神，是不会作假的。”

“你也想保护他们。”他下了判断。

我颓败地叹了口气。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这群人都是好人。好人都是这样。

于是，在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地里，四面环绕着系着铃铛的编绳，头顶皎洁寒冷的圆月，我面向行将就木的男人单膝跪地。

我说：“我将竭尽全力地保护灶门炭十郎的妻子和全部孩子，我将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不停止。若死亡势无可挡地要在我们之中降临于世，我会永远站在他们身前。”

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了吗？这样足够了吗？我问自己，这样真的足够了吗？你还能够做到什么吧？你真的做到了什么吗？你还能做到什么呢？

这时我听见头顶的一声叹息。我抬头，月亮和炭十郎的脸一同闯进我的视野。“回去吧。”他说，“谢谢你，端木小姐。”

我不明白他的神色，就像我不明白他的希冀。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十天后我们把他葬进这片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