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第9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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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母子和谢湄筠在前院的厅堂上祭祖。齐家祭祖比较特别,一边供着吴家的祖宗牌位,一边供着齐家的家谱。齐承耀在齐家家谱前插上香,刚要回身跪拜,蓦地看见姚凤喜从门外进来。

“你怎么来了?回去!”

“我想让孩子拜拜祖宗,承耀!”她撒娇。

“承耀,让孩子跟着拜拜吧。”齐母开口。

“母亲......”齐承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祭祖的时候他不好反驳母亲,可是他知道湄筠心里一定不舒服。

谢湄筠忽然起身往外走。

“湄筠,你去哪儿?”齐母问。

“我有些不舒服,想吐,怕辱没了先祖。”她连头都不回。

“湄筠!湄筠!”齐承耀要叫住妻子,他听得出湄筠话里的讥讽。

女孩儿置若罔闻。

“滚回去!”齐承耀怒向姚凤喜,他知道湄筠为什么离开。

“叫少奶奶回来,不懂规矩!”母亲对二妞说。

“姚凤喜是妾,参加祭祖合规矩吗,母亲?是谁不懂规矩?”齐承耀忍不住了,“我说了,滚回去!”齐承耀怒对姚凤喜,“再不出去,叫人拖你出去!滚!”

姚凤喜一百个不情愿地离开。

齐家母子在堂上静默着。

“少奶奶说不舒服,不能来。”二妞来说。

“算了。”齐承耀沉着脸。

“好好的祭祖......”

“被姚凤喜搅和了!”齐承耀接上母亲的话,态度坚定。他知道母亲想说谁。他本来想着和湄筠在祖宗面前多拜拜,祈福他们夫妻二人能抛开嫌隙,和和睦睦。

“承耀,你......”

“母亲,你不要偏袒姚凤喜!她虽然怀孕了,可是不能胡作非为!”他后悔刚才当着湄筠的面为什么不对母亲硬气些,既然母亲不给湄筠面子。“我们继续祭祖吧,母亲。”他缓和声音。

鸡、鸭、鱼、牛羊肉、兔肉、排骨、杀猪菜摆了一大桌子。这顿年夜饭要慢慢地吃,从掌灯时分入席,一直要吃到深夜。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两种馅,韭菜虾仁鸡蛋馅和白菜蘑菇鸡肉馅。湄筠夹了个白菜蘑菇的,她才咬一口便停下来,用手从饺子里拨出一个铜元来,“好彩头!”齐承耀说。下一刻他停下筷子,从嘴里掏出一枚铜元。

“财源滚滚!”姚凤喜拍手。

“湄筠,再吃一个韭菜的,老韩这馅调得不错,真鲜!”在吃了一肚子荤腥后,仍能品出饺子的鲜美,老韩的本事过硬。齐承耀想让湄筠尝尝。况且他想到若是湄筠不吃韭菜而他吃了,以湄筠的干净劲,他呼出的气息会让湄筠觉着臭。

湄筠没反应。

齐母看一眼谢湄筠,小妮子筷子闲在手里,一晚上!她才吃一个饺子!“湄筠,怎么不吃饺子?”她吃得不多也不算太少,所以身材不胖不瘦,很匀称。好看吗?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在齐母眼里,她喜欢屁股大的女人,比如凤喜,好生养!

“嗯。”湄筠把筷子伸向韭菜馅饺子,毕竟是大年夜,她不能与齐家母子闹得太僵。这个韭菜饺子里居然也藏着一枚铜元。

“有福气!”齐承耀看着妻子微笑。挺好,就是要冲冲晦气,明年他跟湄筠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他抄起一个白菜蘑菇鸡肉饺子放到嘴里,他喜欢一口吃下整个饺子,饺子的汤最鲜美,一个饺子咬开吃那是女人的吃法。他差点硌掉牙,又一个铜元!齐承耀把铜元放到桌上,敲出些声响来,他敲给湄筠看,成双成对,连老天也帮他!

“好运气啊,承耀!”凤喜拍着手笑,“我也要来一个。”

一旁伺候的婆子看着姚凤喜左右开弓地吃了十几个,还没算上之前吃的,就是见不到铜元的影子。死肥猪,好像母猪在拱食,怎么不撑死她!奴才就是奴才,非要跟主子攀比,不看看她自己那副贱相!谁家规矩的女子吃饭时“过山头”,还到处扒拉?太太真偏心,从来不说她!

“别撑着了,凤喜!”齐母终于看不过眼了。凤喜一边吃一边从饺子的形状、馅料反映出来的明暗来揣测哪个饺子里可能有铜元,盘里的每个饺子都被她扒拉估摸了一遍。从来那个人都嫌自己吃相难看,他见了凤喜会怎么说?

齐承耀看向湄筠,湄筠看着窗外的灯火,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对面的女人她瞧都不瞧。齐承耀知道她看不起姚凤喜的穷形极相,连带着也看不起他,因为他的品味。是曾经的品味!

那个女人就是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不是故意瞧不起,是根本看不见,她的心里只有过去!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日子、什么事,她竟然丝毫不在意眼前!齐母想。那个女人一根木簪挽着发,一身素净衣服,从不肯穿鲜亮裙袄。相貌不比眼前这个,跟凤喜差不多,皮肤却比她们都白净,举止比眼前这个还要漂亮,说话的语气和声音比眼前这个还要柔和。

“去问问老韩他到底包了几个铜元!”

贱货!太太、少爷和少奶奶跟自己说话时,都要称一声“陶妈”!

“我端饺子时老韩告诉我了,总共包了四个铜元进去。”

“那你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姚姨娘?”贱货,就是要她撑死!

“怎么不说只有四个铜元!”

“陶妈,帮我倒杯茶吧。”

“好,少奶奶!”婆子心里感激,知道谢湄筠在帮她挡驾。鸡窝里的野女人,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摔死她!

那个女人跟佣人说话也要说个“帮”字,“跟佣人说话为什么还要客气?”她问那个人。那个人白她一眼,懒得回答。后来她听家里帮佣的婆子说从前在一大户人家服侍,那户人家是世世代代的读书人家,小姐们从不肯呵斥仆佣,跟佣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因为怕失了闺秀的文雅。

“你一个妇人整天在家里呆着,要什么彩头!安静吃饭!”齐承耀皱眉。

齐母和姚凤喜坐在炕上,齐承耀和湄筠坐在地下,大家一起守夜。齐承耀绝不会上炕,因为湄筠不会,他要是上炕便是孤立湄筠。齐承耀很清楚湄筠现在是勉强维持着与大家的脸面,她连叫一声“母亲”都不肯。

“承耀,到炕上来坐!炕上暖和。”姚凤喜的声音里带着撒娇。

“不用!”齐承耀板正身姿、严肃态度。他不愿在湄筠面前与姚凤喜亲昵。即使湄筠不在场,他也不愿与姚凤喜亲昵了。他对这个曾经与他亲密、如今怀着他孩子的女人竟没有感情。崔兆麟说从前自己族里有一个人流连烟花巷,后来生花柳病被家里驱逐。那人酒醉后曾跟他们讲嫖妓之时一腔热火,之后便觉着脏,恨不能从来都不认识那女人。他现在就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认识过姚凤喜!她不是良善的人,太能生事,如果没有自己在一旁护着,湄筠这个不争不抢的人大概要被她欺负死。他大错特错!如果他没有纳妾,现在应该是母亲、湄筠和他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坐在炕上说笑,应该是湄筠怀着他的孩子,他会让湄筠靠在自己身上,长夜漫漫,他怕湄筠累着。

齐母和姚凤喜闲话,湄筠一直在看书-《江湖奇侠传》,齐承耀去书房取一本《近代侠义英雄传》来看。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一出世便所向披靡、万人传阅。《近代侠义英雄传》是平江不肖生的另一本书,齐承耀不知道湄筠有没有,他很愿意送给湄筠看。

“承耀,你看什么呢?”姚凤喜问。

“《近代侠义英雄传》。”他把书名说得明明白白,湄筠应该能注意到。

“讲什么的?”

“武侠。”

“说的是谁?”

“大刀王五、霍元甲。”齐承耀看见湄筠瞥一眼他手里的书,赶紧问,“你要不要看,湄筠?”

“不!”

“承耀,好看吗?”姚凤喜再问。

“嗯。”他没了兴致。

“你念一段好看的给我听听。”

“我累了。”

谢湄筠翻页的速度很快,齐母旁观着,想这不读书的和读书的确实说不到一起去,强求不来。这读书的和不读书的女人举止气度也不一样,果然是这样吗?换她是男人会喜欢哪一个?答案显而易见,谢湄筠不止胜在容貌上。她心里一阵凄凉。那个女人只喜欢看书,那人便一车书一车书地买回来。她去那女人屋里看过,一个炕上竟有半炕子书。“这算什么?怎么过日子?”她跟那人抱怨。“董小宛床上也有半床书!”那人冷冷地。董小宛?她猜是那人从前在山东的相好。

“母亲,抽烟吗?”

“好!”

姚凤喜从炕柜上取下烟笸箩和烟袋,极麻利地把烟叶揉碎,填进烟袋锅里,替齐母点着,吸一口,把烟袋递给齐母。姚凤喜再揉碎一片烟叶,用烟纸卷了,下地送给齐承耀,“承耀,吸烟!”她的声音里带着殷勤和撒娇。

齐承耀不吸烟袋,他吸纸烟,吸得不多。“我不想。”他以为此时抽烟是与母亲凤喜一起热闹,会冷落湄筠。凤喜抽黄烟,用细长的乌木“坤烟袋”,扁长型的烟荷包两面绣着“喜鹊登枝”图案。他以前不觉得不妥,东北女人大多抽旱烟,他的母亲也抽,报纸上那些时髦的女人都抽着卷烟。湄筠不抽烟,身上清清爽爽的。

姚凤喜撅撅嘴,齐承耀自顾自低头看书。姚凤喜便去炕上替自己烧一锅烟,有滋有味吧嗒吧嗒地抽起来。齐承耀发现湄筠翻书的速度有一刻慢下来,她好像在听姚凤喜抽烟的动静,她甚至抬起头看一眼炕上。湄筠脸上没表情,齐承耀便顺着湄筠的目光看向炕上的女人,姚凤喜盘腿坐在炕上,看见齐承耀瞧自己,便向他眨眨眼睛、笑笑。齐承耀没回应。湄筠坐着时双腿永远是并拢的,她从不肯分开双腿坐着。她偶尔坐到炕上时不是双腿垂在炕边,就是跪坐在炕上,或是两腿并拢着偏向一侧,她从不盘腿坐。同样是穿袄裙,姚凤喜往往从袄底垂下挑逗性的长而宽的裤带,带端缀着穗子,他现在看来有些存心不良。湄筠绝不会!

“承耀,凤喜估摸着六月底该生了,到时候你早点请假回来”以前凤喜给承耀点烟,承耀从没拒绝过!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亲,我六月底忙着考试,怕回不来。”

“那怎么行?”

“发电报告诉我就好,母亲,我放假回来。”

为眼前这女人,他跟自己说话越来越强硬!她终于忍不住了,“要是湄筠生产,你也不回来吗?”

齐承耀愣了,他看向母亲,他晓得母亲的怒意,她居然和姚凤喜站在一边!“要是湄筠怀孕了,我会把她带在身边照顾,让她在奉天医院里生产!”他并不退让。祭祖的时候他就不该对母亲退让!

“为什么,承耀?都是怀孕生产,你的态度为什么不同?”

“妻妾有别,母亲!”

“都是你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嫡庶有别,母亲!”

“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

“这是自古以来的讲究,母亲!”

大年夜争吵,何必?算了!齐母看向谢湄筠,小妮子目不斜视一门心思地看书,好像正在谈论的事与她无关,好像没听见。

姚凤喜大声打了个呵欠,谢湄筠瞬一下眼睫,姚凤喜的哈欠无遮无拦,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哈欠拖着长长的尾巴。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齐承耀想。

眼瞧着墙上的钟就要敲十二响,齐承耀站起身,略略整理一下衣服,姚凤喜赶紧下地穿鞋。

齐承耀在炕前跪下,“母亲,我给您拜年,祝您新年身体健康、事事开心顺利,咱们的生意更上台阶!”他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起来,起来!”齐母笑着拉他起来,从怀里摸出红包。

齐承耀起身看向湄筠,湄筠还没从椅子上站起身。

“母亲,我给您磕头,”姚凤喜赶着跪下,“你......”齐承耀惊住了,姚凤喜居然赶在湄筠前面跪拜母亲。

“祝您青春常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姚凤喜不顾齐承耀的惊讶。

“日日开心......”她还要往下说,被齐承耀一把从地上拽起来。

“承耀!”齐母阻拦,“过年喜兴,哪有那么多规矩!来,凤喜,给你,”齐母赶忙摸出红包来。

“谢母亲!”姚凤喜得胜一般。

齐承耀看向湄筠,湄筠坐在椅子上继续看书,纹丝不动。母子俩等了片刻,湄筠仍没有动静。

“湄筠?”齐承耀叫妻子。

女孩儿没有动静。

“湄筠?”齐承耀再叫一遍。

“什么?”女孩儿从书上抬起眼,微蹙眉头看着他脚前的地面,她始终不肯正眼看他。

“湄筠,轮到你给母亲拜年呢。”齐承耀是个场面上的人,十分会说话,除了不会跟女人说话。

“按规矩,你该给母亲拜年!”姚凤喜插嘴。

轮到?要这戏子来教训自己?谢湄筠把视线转回书上,一声不响。

“闭嘴!按规矩你该称呼湄筠‘少奶奶’!按规矩,你该最后一个磕头!”齐承耀怒向姚凤喜,“再有一句废话就滚出去!”就是因为这下贱的女人抢先,湄筠才不肯跪拜母亲!

“湄筠,按规矩你该给我磕头!”齐母忍不住了。今早她听儿子的劝说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红包,谢湄筠的压岁钱居然是凤喜的十倍!

“过年喜兴,哪有那么多规矩!”女孩儿看着书轻描淡写地说句话,是齐母刚刚说过的话,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母子俩一时无语。齐承耀再无奈,心里也不由得叫声“好”,女孩子干得漂亮!

“哪有过年不给婆母磕头的!”姚凤喜火上浇油。

“闭上你的臭嘴!”确实臭!他当初怎么没发现?齐承耀扯着姚凤喜就往屋外去,“滚出去!”他把一腔愤懑都撒出来。

“承耀!”姚凤喜惊叫,“放开我!”

“承耀!承耀!别伤着孩子!”母亲从炕上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算了,算了!大过年的,像什么样子!”她瞥向安安静静看书的谢湄筠,“大家都安分点!”小妮子确实有手腕,不言不语、不争不抢便挑动得承耀为她每每跟凤喜动气,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算了!”齐承耀松开姚凤喜,他总要给母亲面子。他在心里叹口气,抬脚往外走。

“承耀,你去哪儿?”齐母在身后喊。

“我困了,回去睡觉!”这年过的,守个屁夜!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湄筠,一起回屋休息吧。”他始终牵挂着妻子,不想把她丢下受这两个女人的气。不管湄筠如何待他。

女孩儿巴不得他这一句,站起来对齐母连声招呼都没有便出去了。既然你不尊重我,我为什么要尊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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