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第16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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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和周日,齐承耀必去湄筠那里报到,妻子从不出来见他,“她说她不在。”看门的大爷每每搓着手憨笑。既然不出来接见他,他便设法在街上遇见妻子。自两人婚后返校,将近一年他都在女子师范周边的街面上徘徊,街上的居民、店铺里的伙计都与他相熟。

崔兆麟已经在沈阳城内租下房子与乔世瑛同居了,进展神速,他的婚姻生活却还没有着落。所幸假期在望,他不久便能与湄筠共处一室,一个假期他可劲哄哄妻子,没有旁人打扰,什么事摆不平?

学校放假的当天,齐承耀一大早便守在女子师范的门口。他前一天下午来城内寻一处旅店住下,还提前去买了回乡的头等车票。

“湄筠,我拿箱子!”他一把抓过妻子手里的箱子。

当着一班同学的面,谢湄筠不好与他争夺。两人坐上黄包车同去车站。从女校门口一直到铁岭车站,谢湄筠一言不发,齐承耀这个郁闷。

火车将到铁岭站时,谢湄筠提前把自己的箱子拎在手里,齐承耀心惊,“湄筠,我来!”女孩儿不言语。齐承耀把手覆上女孩儿拎着箱子的手,立刻就被她用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开。齐承耀心里直骂自己蠢,头等车厢人少,他就没把两人的箱子放到头顶架子上,只搁在身边。否则,以湄筠的纤柔怎么能独自把箱子拿下来?

在铁岭车站,湄筠依然不肯上齐家的驴车,也不肯把自己的箱子搁到驴车上。车夫老唐盯着少奶奶裹着箱子把手的手帕看了几回。

谢湄筠一路步行,径直去姨母家。

“哎,湄筠,你去哪儿?”齐承耀急了。

女孩儿不吭声,转入姨母家所在的巷子。

“湄筠!”齐承耀伸手拦住妻子。

“放手!”

光天化日,他一个男人不好跟女人撕扯,“别这样,湄筠。”

车夫老唐以为少爷此刻是在哀求少奶奶。

齐承耀眼睁睁地看着院门在自己眼前合上,一肚子希望化为泡影。

“少爷......”

“走吧!”

走?就该一脚把门踹开,把那女人扯着头发薅出来,惯得她越来越无法无天!车夫心里憋得慌。

齐承耀无奈只好请母亲亲自去湄筠姨母家劝回妻子,齐母沉吟半响,“走吧。”她说。齐母备下厚礼与齐承耀同去。佣人引母子俩去堂屋,等了好一会儿,谢湄筠姨母才出来见客。齐承耀给姨母行礼,两妇人互相致意,齐母落座,齐承耀站着。姨妈客客气气的,客气里透着生分。齐承耀母亲说明来意,恳请姨妈让湄筠回家。

“湄筠是我外甥,我做不了她的主,看她自己的意思吧。”姨妈让人叫湄筠出来见客。

谢湄筠见了齐母既不行礼,也没声招呼,齐承耀心里这个别扭。

“湄筠,我来是接你回家。”齐母放下身段。

“我不回去。”她一口拒绝。

小妮子性子真烈!齐母按捺住火气,“姨妈,你看两个孩子总这么分着不好,承耀不小了,该有子嗣了。”

“子嗣?不是可以买妾吗?只是要仔细点,买个干净人,别有什么病祸害了子孙,祸害了别人。”姨妈不开口则以,一开口话便像小刀子一样直往心里戳。

齐家母子都红了脸。没有不透风的墙,齐承耀猜他跟那戏子的事早就传到湄筠耳朵里

齐母为儿子权且忍下心头怒气,她转过话题,“湄筠,我需要一个能写会算的人帮我管家,你以后就留在家里,别去奉天了。”张学良“东北易帜”后,南京国民政府改奉天为“沈阳”,可除了齐承耀,齐家人还是喜欢叫它从前的老名字。

“我报考了东北大学,暑假结束就去报到。”湄筠很平静。

1928年张学良任东北大学校长,下令招收女生,开启东北教育界新风气,为鼓励女子接受高等教育,其妻于凤至亲自到东大学习。至此,黑龙江各高校开始接收女学生。

“女人上什么大学?况且学费不便宜。”

“我自己交学费。”她淡淡地说。

湄筠对母亲说话仍然没有称呼。“母亲,既然湄筠想去读书,就让她去吧。”齐承耀开口。都是东北大学,夫妻俩一同上学挺有意思。况且自己从前对不住妻子,湄筠想做什么,他便让她做什么。“我给你交学费,湄筠。”

“不用!”

“承耀答应让你去上学,你就去吧。那是开学后的事,你先回家。”

“我在这里很好。”哪个用他答应!

“你这是要闹哪般?承耀三番五次地来劝你,”齐母终于按捺不住,何止三番五次,承耀就差跑断了腿!“你到底要齐家怎么做?”

“齐家想做什么都行,随便!”

齐承耀母子都愣住了,两人均是聪明人,听得出谢湄筠话里的意思。母子俩看向姨母,姨母自顾自低头喝一口茶,脸上没有表情。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

“闹哪般?”姨母突然开口,“要是湄筠母亲还在,你们还敢这么欺负人吗?我妹妹要是听说齐家纳妾,断不会把女儿嫁到齐家,宁肯毁了婚约!这边正妻还没进门,那边贱妾先抬了来,你们太没规矩!说到规矩,新婚之夜新郎应该在哪儿,你们不会不懂!吃饭时贱妾怎么能上桌?贱妾怎么可以祭祖?让娼妓祭祖,不怕辱没了祖宗?”

“她怀孕了,所以让她上桌吃饭。”齐母避重就轻。

“哦,我没听说谁家的贱妾怀孕了便可以上桌!你那宝贝大孙子呢?哪去了?怎么不抱来给大家瞧瞧?我还等着喝你们的满月酒呢!”

齐母满脸通红。

“要化妆,过节要穿鲜亮衣服?太太你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教训我家的女孩儿?你又怎么配?先不说宠妾灭妻,后来那下流坯子欺负到湄筠脸上,却不责罚她,不知道齐家懂不懂礼法!我们虽不是什么大户出身,也知道戏子是下九流,跟娼妓没区别,绝不肯跟他们为伍。”她转向齐承耀,“我听说令尊在世时颇有雅好,果然父子同宗!”

“你......”齐母气得手直哆嗦。

此时,齐承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竟然把自己与他最不屑的人相提并论。

“让我家的女孩儿与娼妓一起见亲戚?呸!他不要脸纳娼妓做妾,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活宝现世给亲戚们看,不怕人笑话,那是你的事,我家的女孩儿还要脸!你怎么好意思因为这个训斥湄筠?”

“她是唱戏的,不是娼妓。”齐母艰难地说。

“哦?唱双玩艺的野女人!太太你不会没看见过草台班子的表演,戏子浑身上下嘚瑟着自己的肉,生怕别人看不见!不是娼妓是什么!大概那块烂肉就是这么嘚瑟进他眼里的!”姨妈说对了。“对,你自然不认为戏子是娼妓,因为你男人曾让你有幸跟娼妓们做好姐妹!所以你眼里自是高看戏子!你可能还高看娼妓呢!因为你男人宁可要娼妓也不肯要你!”

齐母连着喘了几口气,曾经这事众人皆知,因为那个人为羞辱她故意放出话来。

“母亲!”齐承耀赶紧过来照看母亲。

“娼妓怀了野种,居然拿出来现眼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看,别人背后笑死你们了!你不知道吧?齐家祖坟的草怕是要四季常青吧!”姨妈很会骂人。齐承耀此际只想一头撞死。可姨妈还没完事,“你们既然把当家人驱逐了,他应该没想着认祖归宗,所以不用顾及齐家祖坟。”

齐承耀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天可怜见吴老爷一辈子做人勤勉忠厚,让那娼妓败露,否则就是你吴家的种子也不纯了!”

齐承耀的脸涨成猪肝色。

“闹哪般?你们想要湄筠回去也可以,我有条件!”

“姨妈,我决不回去!”

“你放心,湄筠!”

“姨妈,你请讲!”齐承耀欣喜,姨妈撒够了气,该谈正事了。

“第一,我要齐家重新三书六礼聘娶湄筠,重新举办婚礼!”

“可以!”齐承耀立刻答应。新婚夜他亏待了妻子,他该补回来。

齐母想这回脸可丢大发了。

“第二,我要他去看医生,看他有没有沾染什么脏病,中医西医都要看,要医生写个‘没得病’的明证!”

“好!”齐承耀咬着牙应承。他知道自己没有病,一切正常。既然湄筠心存顾虑,他该给湄筠个交代。

承耀为了谢湄筠真是什么都肯答应,齐母心里黯然。

“第三,我要太太你亲自迎亲,红毯从齐家一直铺到谢家,他从齐家一路跪到谢家,谢罪!”姨妈指着齐承耀。既然湄筠不要这婚姻,她就要尽情侮辱齐家母子,替湄筠雪恨!

齐承耀一时无语,姨妈够狠!怪不得她说,“你放心,湄筠。”

姨妈挥手止住齐母要张开的嘴,“等我说完!”她极不耐烦,“婚礼当晚,齐家要准备七个盆,每个盆里放上清水,让他洗!”姨母用手一指齐承耀,“用肥皂洗,洗七遍!洗干净了!娼妓从良怎样,他就怎样!”

齐承耀眼前都发黑。

“这不是让齐家丢脸吗?”齐母看明白了,谢湄筠的姨妈根本就没有两家修好的心思,她不由得硬气起来。

“丢脸?你们这种臭不要脸的人家连杂种都养出来了,还有脸可丢吗?你们这样门风不正的人家,谢雍昏了头才会把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嫁过去!你们这样名声烂透了的人家,别人给脸你们才有脸!给了你们脸,你们便嘚瑟得不知道姓什么好!对,他确实不知道姓什么好,他是姓“齐”好呢,还是姓“吴”好呢?太太你茶端好了,别摔了!”

“太太,你硬要羞辱我们,是吗?”

羞辱?对!她终于找到机会彻底羞辱齐家,既然他们送上门来。“你也知道‘羞辱’?我家好端端的女孩儿被你们羞辱,你怎么不提?”

“我们怎么羞辱她了?”

姨母忽地起身直奔齐承耀,她劈手就给齐承耀一记耳光,打得山响,齐母、齐承耀和谢湄筠都惊呆了。

“这算不算羞辱?”姨妈转向齐母,“何况打湄筠的还是你家的biao子!”她愤恨得回手再狠狠给齐承耀一记耳光。

她说“你家的biao子”,她居然打承耀!不止一下!“那戏子不是我家的!”齐母怒从心头起。

“怎么不是?是你家的贱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俩个男盗女娼混在一起!我家才貌出众、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在你家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娼妓,算不算羞辱?湄筠就留在我这里,我不会让湄筠去你们家,我怕那戏子有什么脏病,别弄脏了我们干干净净的女孩儿。”

齐母又羞又愤,“你的意思是跟齐家要一封休书?”

“‘休书’?呸!你有什么资格提‘休书’?是他行为不端、臭不要脸嫖戏子,”齐承耀认为自己没听错,湄筠的姨妈说的是“嫖”,不是“票”,“湄筠才跟他夫妻不和。他嫖完了娼妓,还想沾染我家女孩儿,做梦!臭不要脸!说到休书,应该是谢家给你们!你敢写‘休书’给湄筠,我必经官动府,让齐家的恶名臭上加臭!你们滚吧,湄筠的事我要跟她父亲商量。东西拿走,我们嫌脏!送客!洗地!洗干净!”姨妈站起来领着湄筠走了。

齐母哆嗦着手扶着齐承耀的手臂出了谢湄筠姨妈家的大门,他们带去的礼物被扔出来,姨妈家的仆人故意把礼物砸到齐承耀背上,散了一地,大门哐地一声关上。车夫忙着把礼品捡起来。齐母掉下泪来,顷刻泪流满面。齐承耀此刻只觉着自己太混账,为了那该死的欲望对不起妻子,亦牵累母亲。

“承耀,她们那样羞辱我们,这婚姻留着有什么意思!”

“母亲,是我从前做得不对,不尊重湄筠、羞辱她、对不起她,现在是自取其辱。”齐承耀扶着母亲上驴车。

姨妈家的大门忽然开了,齐家母子惊讶,一个茶杯连着茶托从里面扔出来,砸到地上碎裂成数十片,那正是齐母用过的茶杯。“太脏了!洗不干净!”婆子咣当一声关上门。“她男人是烂死的,她身上也好不了,没准烂着呢!”婆子在门里几乎是喊着说。

“承耀......”齐母气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都是我不对,连累你受委屈。齐家错在先,母亲,你替我担待些。”

“承耀,你天天地去接她,她都不肯退让。你在奉天应该没少哄她,”齐母看儿子不语,叹口气,“你几时变得这么孬?她那样的心性,傲气得很。就算你们和好,她将来也会欺到你脸上。”

他一人高马大的糙汉便是让娇柔的湄筠骂两句、打两巴掌又如何?本来就是自己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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