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第 44 章 伪满洲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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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东西!”这是父亲看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父亲没再为难他,大概是因为如今文鸾跟他是两夫妻间唯一的纽带了。

父亲接到姨母的电话后,立刻奔回家,一分钟也没耽搁,他带着剩下的一家老少逃出沈阳城,隐匿在郊外。第二天,他们从郊外登上火车,来到北平。老谋深算!崔兆麟赞服。

父亲在北平租下房子,又通过东北大学找到母子三人,把他们接回家。母亲勉为其难。

“什么玩意!”父亲评价乔世瑛,“别把她带回家!”

崔兆麟从窗外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绪,看向坐在对面的齐承耀。一对好友一起乘火车出北平城。齐承耀去北平郊外,而他去伪满洲国。

齐承耀打算在郊外圈一块地养羊。他的朋友满肚子生意经,做事做到极致。秋天吃螃蟹,冬天吃羊肉,酒楼里每个季节的时令菜都响当当的,终日贵客盈门。

“琅玕居”是北平吃螃蟹的好去处。秋天,齐承耀特地派人去天津胜芳镇选购螃蟹,回来将螃蟹养在大缸里,浇鸡蛋白催肥。冬天,“琅玕居”在门前排开肉案,师傅们当众切肉,羊肉薄如蝉翼,光看那刀工就是一种享受。齐承耀又架起一口大锅,当众烙韭菜盒子,香喷喷的气味直接把行人从街上勾了去。

不能用于涮锅的羊肉,他做成丸子、水饺和馅饼,低价出售给普罗大众。所以贩夫走卒都是“琅玕居”的“活广告”,外地旅客下了火车找饭馆,拉车的直接把他拉到琅玕居。

崔兆麟此番出关是接受《大公报》的委托,去满洲里秘密采访。1933年6月,《大公报》打算派员潜回东北,搜集伪满建国周年资料,出版“九一八”事变两周年特刊。崔兆麟慨然允诺,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新闻事务,而是爱国之举,他义不容辞。何况那里有他牵肠挂肚的人。

他现今在北平邮政管理局任职,局长是父亲的至交。他向局里提出请假三个月,很快就获得批准。

他仍旧给《大公报》做兼职记者。论人品、能力和业绩,他都可圈可点。《大公报》的主事者有意招纳他,要他辞去邮局的职务,全心全意为报馆服务。

崔兆麟不想做职业报人。他工作稳定,薪水每月150元,并且在邮政行业已有近三年资历,在沈阳有一任组长的经历,以后靠资历升迁,他的前途可以说在稳定中无量。怎能轻易舍弃?

而入报馆,是是非非很多。固然一时受领导器重,得同仁欢迎;可是一旦人事变故,遭排挤,被解雇,岂不悔恨?记者、作家容易得浮名,却很难填饱肚子。况且“萍水相逢百日间”的报界惨事他记得清清楚楚。小民不谈政治,做了职业报人便身不由己了。

乔世瑛来北平后一直呆在家里,他很愿意供她继续读书,他收入很好。他自1932年元月起,开始在北平报纸上连载小说,每个月有近60元稿酬。奈何北平有近50所大学,她一所也考不上。她喜欢学校生活,却不肯努力读书。

“女孩子应该多看几本书,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还该去学个乐器,不要整天无所事事,只看无聊小报。”

“叶普晴会吹箫!对,她还喜欢看书,手不释卷!”她愤愤地怼回去。

两个人都沉默。他们只要一吵架,她便拿普晴出来说事。可是如果能回到过去,他可以重新选一次,他会选谁呢?答案不言而喻。

“想什么呢?”齐承耀拍一下他,“你这身中山装太显眼,一看就是个职业报人。你带长衫了吗?我这身长衫换给你?”两人的身材相差无几。“我包裹里还有一套短打,都给你。”

“有,有长衫,我箱子里也有两套短打。”崔兆麟笑笑,确是他的好友,处处为他着想。

“一定要格外小心!回来后,我给你洗尘!”

齐承耀在永定门站走下火车,对好友挥挥手。

昨天,他告诉湄筠自己也许今天不能去看她,因为他要去城外看块地、租下来养羊。从口外赶来的羊经过长途跋涉后都很廋,最好先放入羊圈中喂养一段时间,等上了膘后再宰杀。女孩子立刻笑得跟朵花似的,那笑脸他从未见过,他心头乱撞。“湄筠,你……”他以为女孩子为他的抱负、为他生意兴隆而欢喜。

“我?载笑载言,载欣载奔!免得你天天来烦我!”她喜出望外,“你赶紧去吧!”她立刻作势要往校门外撵他。

这小女孩,就该在她屁股上揍一巴掌!“郊外可有土匪!”京郊的土匪十分活跃,基本上出了北平城,就是土匪的天下。

“巴不得呢!”她笑得更甜。

齐承耀脸上带着笑意走出车站。

永定门站在北平南苑,南苑地处永定河流域,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海子”特别多。他来这里就是要择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养羊。况且南苑有机场,驻扎过军队,匪患不比其他地方猖獗。

3月,古北口抗战,六十七军败退,谢统勋杳无音信。他替湄筠担着心。后来虽有二十九军在喜峰口血战日军铃木、服部旅团,一战成名,但是长城抗战的最终失败使南京政府和日寇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齐承耀不禁皱眉。

车站对面就是大车店,规模不小,附带院落,马棚、客房俱全。远来的驴马大车赶不及进城的,都在这里住一晚。齐承耀寻思若是当天不能赶回城,就在这里落脚。

齐承耀关上房门,一灯如豆。奔波了一天,他请店家打盆水来,擦把脸,洗洗脚。城外不比城里,因陋就简吧。隔壁吵吵嚷嚷,他有心过去凑热闹。按湄筠的说法,他是个八卦的人。可是做生意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隔壁是个大通间,因为人多,所以热气蒸腾,味道也不好。在那吴越一家,万里同梦的大炕上,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当中一个汉子说得兴起。齐承耀站着听一会儿,不过是些乡野见闻。他正准备出去,一眼瞥见在大炕的最里面睡着个人,那人面如金纸,仿佛油尽灯枯。齐承耀起了恻隐之心,睡通间的人往往没钱看医生。

“他怎么了?”他问旁人。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一直睡着。”

齐承耀伸手摸一把那人的额头,很热。他细看这汉子,他深色的短打上有多处疑似血迹的污渍,闻着就有一股血腥味。齐承耀出去请来店主,“这里有郎中吗?”

“这么晚,去哪里找?”店主摊手。

“但凡有,您尽管请来,诊费我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明白店主怕担事,还怕病人没钱,诊费要自己承担。

汉子受了枪伤,不止一处,且命悬一线。齐承耀和伙计把汉子抬到自己房间。他承诺店主无论有什么费用,有何种结果,他都一力承担。人命关天,店主不好拒绝。

郎中是个高手,善用虎狼之药,花了三天时间竭力把汉子救了回来。他有感于齐承耀救难解危的侠义心肠,况且悬壶济世是医家操守。

汉子说自己从前是土匪,打家劫舍。他并不瞒着齐承耀。但是盗亦有道,他们有自己的规矩:“十不抢”、“七不夺”、“五不准”。

齐承耀总结起来就是鳏寡孤独不抢,僧道不抢,穷苦人不抢,学士医生不夺,不调jianyin妇女。

“我从前在东北混过,知道东北的规矩,单身的夜行人我们也不抢。一群人抢一个人?胜之不武,不是东北大汉所为!”

齐承耀笑笑,他自己才是东北大汉!这土匪有点文化,居然知道“胜之不武”这个词。

“大哥,我怎么称呼您?”

“我叫孔柱,‘孔圣人’是我先人。”他向空中一抱拳。“你叫我‘大趴子’吧。”

齐承耀差点笑出来。京郊人把一切雄性的动物形象地称为“趴子”,因为它们交pei时的姿势。乳名叫“大趴子”,本身就有点跟乡里乡亲叫板、占便宜的意思。

“大哥,你这是……”打家劫舍受的伤?

“寻常人奈何不了我!”汉子知道他误会。“小日本占了东北,大家气不过,我们四十几杆枪就出关了。就在奉天、长城边上跟他们打。”

汉子嘴里的奉天是指辽宁省。从前叫奉天省,1929年才改称辽宁。

“前几天,不小心让日本狗子围住……”汉子皱眉,“就剩下我一个……我冲出来,扒上火车,就到这了。一身伤,不能进城,怕说不清。”

“你以后怎么打算?”

“我的兄弟们都……都丢在关外了。但凡有一口热气在,我就跟小日本没完!我去投奔杨靖宇!”

“你看我这花绣,”汉子扯开衣服,他不愿再说伤心事。“过肩龙!兄弟,你也去纹一个,黑白两道通吃,保你一生平安!”

齐承耀之前救助他时,看到这纹身。

汉子转念一想,齐承耀并不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至少,你不用怕老婆!”他嘿嘿地笑。

“好!”齐承耀笑笑。就湄筠对他那态度,龙跟着他都委屈。他就是纹个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也镇不住他这惧内的人生。“我家女人是哪吒三太子。”

两人放声大笑。

因为担心孔柱的身体,齐承耀在郊外滞留了五天。待汉子稍好些,他与汉子说郊外不是养病的好地方,怕自己离开,没人照顾他。不如同他一起坐火车进城,自己在城里有个陋居,如果大汉不嫌弃,就在他那里养病。自己家里人口简单,就他和母亲两人,还有两个佣人。抗日须先养好身体。

孔柱在齐承耀家里安顿下来。秦妈说湄筠来过,来取东西,还问了一句他有没有回来。齐承耀心头一动,他立刻去“琅玕居”,果然掌柜说湄筠来过,和同学一起来吃饭。

齐承耀一溜烟地跑去东北大学,湄筠正坐在花坛边发呆。“听说你去过‘琅玕居’。”

女孩子遽然抬头,他看得见她眼里的惊喜。

“路过而已!”

“哦,那家里呢?也是路过而已?”

“我有点东西落在你家了,过去拿。”

“哦,小女孩就是嘴硬。这几天你不担心我?”

“嗯,我放出去的狗天黑了不回家,多少也要担心的。”她淡淡地说。

齐承耀笑笑,他拿她没办法。

孔柱走时,齐承耀送他一千元。孔柱坚辞不受,这是平头百姓至少七八年的收入。

“没钱没粮怎么打小日本?况且这一路山高水远,花费不少。我愧为东北汉子,在这里苟且偷生。这是我对抗日义士的小小敬意。”齐承耀一定要孔柱收下。

汉子对齐承耀深施一礼,“这钱我捎给杨靖宇,我绝不辜负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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