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梅视角】

[我捂住了他的嘴。]

[我主动触碰了一个男人的嘴。]

[我把手掌覆在了卡莱尔·卡伦的嘴上。]

这三句话像是带有魔力的咒语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滚动，不断回响，让我几乎无法专心做任何事情。

[我疯了吗？我丧失理智了吗？我抛弃矜持了吗？我轻浮吗？]即使不愿意承认，现在看来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似乎都是肯定的。

我只是想要停止他的自我责备。他时刻怜悯，做事耐心，为人正派，富有同情。这样的人不应该时刻都紧绷着神经准备向人道歉，不应该因为不属于他的错误而沉浸在自我谴责的空气中；他应该放松下来，应该露出笑容，应该没有负担地接受人们的赞扬。当我看着站着我面前这个外形高大的男人时，我却想要替他哭泣，为他感到愤怒。看他自我折磨，无异于让生锈的钝刀划割我的心脏，因为我爱他。

我一直都爱着他，从他出现在厨房门口，成为我人类生命中第一个真正聆听我说话的人开始；从他温柔地安抚那个吓坏了的十六岁女孩，治好她伤腿的时候开始；从我睁开双眼他向我伸出双手的时候开始；从我发现无论我是迷失、害怕、愤怒还是悲伤他都没有放弃我的时候开始；从我意识到他也存在脆弱和不完美的那一面的时候开始。

我爱他的怜悯、耐心、正直与同情；爱他对人的坦诚；爱他从不畏惧承认自己的错误；崇拜他的自控力，崇拜他选择医疗职业的勇气，崇拜他对原则的坚守。

如果可以，如果他能让我爱他，如果我能成为他的

[妻子]

但我连在自己的脑海里都没有胆量说出这个词。在拥抱他的时候，我甚至只敢称呼他为“朋友”，在那个时刻，连说出他的名字都会耗尽我的勇气。

如果我能成为他的那个人，我会花日后的每一秒缠着他提醒他所拥有的美德多么可贵，我会大胆而热情地重复对他的爱和赞美；我会保护他，免受悲伤的折磨，因为我的怀抱将成为他的安栖之地；我会在他眼睛变黑之后拉他去狩猎；我会捧住他的脸，亲吻他皱起的眉头，疲惫的眼睑，下沉的嘴唇。

他的嘴唇……

我还记得，在我的手掌下，他的嘴张开着，颤动着，试图再多说出一些词汇。我没有想到那看起来纤薄的上唇，两唇中间紧闭的坚毅的线，在触碰时能如此柔软。

他吐出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手心，像温热的火焰。然后那气息从我手掌和他双唇间不紧密的结合处泄露，有几丝气息幽幽地穿过我的指缝，引诱我向他靠的更近，让我忘记及时停止这不恰当的举动，把手拿开。

我举起手掌，想到凑到鼻子前闻一闻是不是过了几天上面依旧还留着他的肉桂和麝香的味道。但我心头燃烧的羞怯，让我犹豫着放下了手，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

我哀嚎着拉过头顶枕头压在脸上。没有注意到之前被我随意上面的卡莱尔的银色十字架。在我翻动枕头的时候掉了下来，先砸到了我的下巴，然后滑落在我脖子上。那光滑的银质十字架，正好贴上了那道咬痕。

我不由得因此而战栗，双手紧紧抓住大腿。

我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脖子，本想要捡起它，把轻轻把它拿起放到一旁。但相反，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我把它按在了我的皮肤上。

当他的嘴唇贴在我脖子上时是这样的感觉吗？当他的牙齿穿透我的皮肤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我按着它，闭上眼睛，缓缓滑过那道伤疤。

那个圣洁天使站在了床前，他强壮而宽阔的上半身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光，在我身上和周围投射下阴影。背光之中，他发丝的边缘闪着光，像佩戴了金叶编织的王冠，他嘴边挂着的是和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而他金色眼睛的深处是荡漾的我未见过的情绪。

######

楼下卡莱尔办公室传来的响动让我猛地睁开眼，我松开胸骨上按着十字架的手，紧攥着身旁的床单，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尤其当爱德华不在附近时，这种不会实现的期待便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可控，越来越危险。

我听见卡莱尔站起身来，以人类的缓慢速度到窗边把它打开，但突然吹进来的风翻乱了他桌上摊着的书籍的书页，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迅速把窗子关上，快步走回桌边。卡莱尔几乎所有在家的时间都在他的办公室里度过。他在二楼靠近左侧楼梯的边上有一个房间，除了取放一些物品之外和更换衣物之外，他从没有在那个房间里停留过足够长的时间。

卡莱尔的办公室在一楼右侧私人会客室的里间，而它的正上方就是我的房间。因此，我能听见他几乎所有的细碎的响动。他从书架上取放书籍的声音，他打开和关上抽屉的声音，他笔尖敲到玻璃墨水瓶边缘的声音，他点酒精灯前火柴被擦亮的声音，他拉开窗帘，打开窗子的声音。甚至有时候，如果他把单张的纸放在桌上，我就能听见他书写的时候笔尖敲击桌面的声音。我知道，从他的书桌边起身向后转到窗边需要走两步；从书桌到壁炉需要走五步；从办公室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需要十二步。可我不知道他在读什么书，抽屉里存放了什么，纸上写了什么，拉开窗帘想看什么，在办公室中踱步时在想什么，

十二

十二……

我有时候会想，他会不会在读我不经意间说起的那本小说；抽屉里是不是放着那片从来没有还给我的树叶（第十七章）；纸上写的是不是他的日记，而当中又有没有关于我的只言片语；他拉开窗帘的时候有没有和我一样期待着日出的痕迹；他在踱步的时候知不知道我在楼上偷偷地听着，默数他迈出的每一步。

我绝望地床上翻了个身，把身体蜷缩起来，让膝盖抱到胸前，然后把被单拉到脸上，只露出眼睛。

我死死地盯着窗外随风颤动的那一小段树枝。它在玻璃上发出极轻的不规则的敲击声和细微的刮擦声，让我产生一种下一秒就能沉沉入睡的错觉。我没有睡着，但萦绕在我脑海中那些聒噪不安的飞虫渐渐消失了，替换成了一种简单的平静。

然后我听见了他准备上班前公文包扣上的声音。

[我不应该现在见他]，羞耻心作用下我最后的一丝理智让我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好，等待在他离开家之后再悄悄地在窗户边看一眼他走远的身影。

他拿起包走向办公室的门口，

一步、两步、三步……那令人心头作痒的倒计时。

我如此想见他，想听他说话，想闻他身上的气味，想触碰他。几小时不见，我就愚蠢地想要去确认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是他，他没有化作一团紫色的烟雾消失，一切都还是原样。

我蓦然想起这种陌生而熟悉的失落感的来源正是过去十年来我做过的那些关于他的梦。我极少梦见他，但一旦他出现在我梦中便是极为鲜活的。我早已记不得那些梦的内容，但我记得自己曾震惊于梦中他金色眼睛、他冰冷触碰如此真实。当我从梦中惊醒，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往往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我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响或者查尔斯的鼾声像石子落入水中，把那个模糊的金色倒影击碎。

不愿意再多想，我一把掀开被单，跳下床，用手抚平裙子前后的褶皱，胡乱把脚塞进鞋子，然后飞奔下楼。

是他。真真实实地站在门口。我长出了一口气。

“早上好。埃斯梅。”他转动领带的同时，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早上好。”我朝他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嘴唇，当我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时，他嘴角那一丝看似逗乐的笑容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落在了不恰当的地方“让我来帮你。”我说话的音调变得奇怪，压抑着想要因羞愧夺门而出的渴望。

我故作镇定地靠近他，时刻担心着他会听见我加速的呼吸声。

我踮起脚尖，把手臂绕过他的脖子，伸手去够他衣领后打结的领带。他贴心地稍稍向下蹲了一些。我在摸索领带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需要平视他。我不由得去查看他的眼睛，深金色的眼睛依旧和平常一样温柔和谨慎，没有丝毫我刚才白日梦中那危险而狂野的痕迹。他微笑着，被他呼出的芳香气息直冲冲地进入了我的鼻腔，让人晕头转向，一时忘记了手上的工作。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尴尬，他把视线集中在了我的左耳。我趁机飞快地扭转好他的领带，折下他衬衫衣领，放下脚跟，向后退回正常距离。

“谢谢。”他礼貌地说。他突然向前一步，把手伸向了我的脸。

这与我令人羞耻的幻想中极其相似的动作让我惊讶地倒吸一口气，但腿脚早就僵硬在了原地。

“你的头发。”他轻轻把我左耳后一缕头发拉出、理顺、然后重新别回。

原来这是他刚才一直看着那里的原因。

他的手指擦过我的耳朵，不抵抚摸一瓣花瓣的力量却留下一条持续灼烧的痕迹。如果我身上的血液还能流动，他就会看见我的耳朵和脸颊一样通红。

“现在它听话了”他笑着，手缓慢地顺着我的发丝滑下。

卡莱尔笑的时候眼睛会稍稍眯起，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才会出现两条细微而短小的浅痕，这是他最像人类的时候。

但逐渐，我开始发现并不是他的某些物理特征让他更像人类，而是他那颗博爱的心让他的手指始终轻柔，他的动作始终平稳，他的眼神始终充满暖意。

“我该去上班了。”他的眼睛又因笑而眯了起来，那两道细小的纹路闪现之后又快速消失。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呆若木鸡地站了好久。

“工作顺利。”我恍恍惚惚地捡起他放在地下的公文包递给他，待他已经转身离开后，才缓缓摇动手臂说了一句他已经听不见的“再见”。

我听见了楼梯上方不知什么时候打猎回来的爱德华带着一些嘲弄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