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通亮下，身体似乎透明，就连血液都收敛起红色，在泛白的琉璃中闪着七彩的虹晕。而心脏似白莲绽放，莲蓬好像钻石，莲子如同珍珠，气血顺着光一样的茎输入，却化作羽毛般的云霞没入四肢百骸。

内心默念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真言，观想着三日齐照的天堂，和降世的弥勒，李冬菊许久没有动弹的瓶颈，如冰雪般消融。多久了，多久了！天资聪颖的她，在神见不坏困了多久了。

伟大的无生老母与弥勒救主在上，她终于可以突破天人，让那些李家的人看看，他们错过了什么样的稀世美玉！心境动摇之下，血循环竟然有些失控，就在经脉出现裂痕时，一道白光自虚空中涌现，如雪覆大地一般消弭暗伤。

又颂念了一句“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李冬菊稳定下心神，全力鼓动内劲化罡，一点点均匀地涂布在光化的气血中，向人体的微渺处探寻……

一丝，两缕，三片，四方……从晨曦般斜倚，到昊日般坠落，白光占据了一切，然而白莲却依旧在每个人的感知中清晰而伟岸。从一间闺房，到整个禁卫军统领府，所有人都被母亲拥抱。

摆动着一袭鹅黄色纱衣的李冬菊推开了房门，门外是单膝下跪的丈夫，当今大西王宫的禁军统领，朝廷新贵龚剑。抚摸猫狗一样把玩着丈夫的头发，也不看那男人一脸步入天堂般，舒坦却诡异的神情，只是抬头望着这天，在海气的渲染下低陷的天，好像要那就是快要落到她手上的雨滴。

余光一瞥，是不断在诵念真言的男仆，便招了招手。头也不抬，好似头顶长眼一般，那小厮就一边低头祷告，一边慢步走到统领夫人那儿，如朝圣者步入圣殿般迟缓。

而李冬菊却也不恼，只是一只眼眇着天，一只眼则在庭院四周扫荡，时而落在那男仆身上。直到他慢慢靠近，这统领夫人才严肃地直视着他，端庄道：“你去准备一个木牌，像灵位一样的那种......”

待那男仆走近，也便在他耳边，红唇微动，低语了几句：“刻上......”声音愈发的低，低至低不可闻。

然而那男仆木头似的，脸不红心不跳，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像背负了什么重任似的，转身便健步走了。这步子迈得跟官老爷一样，仿佛是去干一件亮堂事，有面子的事，足以让他一飞冲天的事。

夫人转身，丈夫跪地，男仆开门，门外人止，浣衣者女，赶集者男，此时此刻尽皆放下手中家什，低头祷告，轻声呓语：“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众生成画，而女子出画，画如清波，只是一荡，李冬菊便不见了。

而更外面那隔绝外界的一重门，这才缓缓打开......

崔姓书生第一个从门中出来，踉踉跄跄地被推出来，以脚踝落在台阶上，便摔倒在青石路上。但他还是忍着痛站起来，舞着手，大喊：“不不不，我觉得不论圣子殿下怎样想，我等身为信众应该以传播主的名为第一位，无论可不可能。”

“但是我就是想要先去一下大西皇宫逛一逛呢。”一片粗布黄云轻飘飘落下，只是悬浮在书生身旁的地面上，而那圣洁的面容并没有低垂，而是仰着向天，融在光里了。

崔姓书生看着恍惚了恍惚，然后赶紧一摇脑袋，咬着牙发声道：“那我只好和‘百晓生’放弃传播主名的荣任，陪圣子一同进宫。而使大顺祭天之事，就委托与神父先生们了。”说完冗长的一大段，他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庆幸地呼了口气。

圣子也只是沐浴在光中模糊着，缥缈着，静静地听完了这一切。而本来躁动的众多牧师，也恭谨地敬立着，不喘大气。

“但是——”还是清越而空灵的语音，但是似乎幻觉般地出现了一丝俏皮，“我就是想要你们都陪我一起去大西皇宫呢。”

低头艰难爬起，半蹲着双手杵着膝盖，发抖了片刻，猛地抬头，拽住“百晓生”，迎着轻轻滑落的目光，骤然一笑：“那么，小生崔克禄，愿为圣子效劳。”

说着他眼睛斜也不斜，就是晃了晃“百晓生”的手臂，便感觉到一阵挣脱，余光中就出现了那粗布小伙双手抱拳的样子。

“百晓生”紧紧抿着嘴唇......

眼睛也眯起，似乎再说着，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又不屑于张口。郑克塽也笑眯眯地在这个瀛洲人身旁转来转去，背负在背后的双手中，佩刀跳啊跳的，时不时撞击在铁制的甲板上。

瀛洲的教士干脆闭上了眼睛，可能是被这存在便是炫耀的甲板怄的，也可能是认了命，只不过那眉毛跳个不停。“郑，郑大人，应该不被大顺重用吧？”似乎是感应到郑克塽就在近前，他用着干涩的汉语低声道，“毕竟您的祖辈与我大和民族关系亲密……”

“我二太爷有个瀛洲名字算是给你们脸了，你瀛洲竟然还蹬鼻子上脸？”郑克塽一个唾沫吐在了瀛洲教士的脸上，“就算大顺不重用爷，爷也不会跟你瀛洲个弹丸小地干，就算再加上一个琉球也一样。”

猛的睁开眼睛，瞪着那满是不屑的大黄脸，似乎恨不得像吃饼一样生吞活剥。“吾主会惩戒你的！”感受着从额头滑落的粘稠，他狠声低吼着。

“你的主子到底是那天主还是你瀛洲哪个大名？”郑克塽一脚把这瀛洲传教士连人带椅子都踹翻在地，“说！是哪个大名要求利用宗教吞并琉球的？”

头顶未干的粘液飞溅起来，一滴落在了那黑衣教士的紧咬的牙齿上。他闷声说：“杀了我吧！你休想让我出卖我的主人！”

“呵——”大顺海军总督冷哼一声，用着那日式佩刀剃着指甲间的污秽，“如果你不出卖你的主人，那么我皇顺就会兵临瀛洲！”

“你……”怒目圆瞪得黑色的瞳孔只剩一点，努力地游走在白色的浪潮中，妄图揪住敌人的眼神，去用勇气震慑他，扳回尊严。然而这时，原本俯视姿态的郑克塽却，抬头定定地愣住了。

这是偷袭的最好时机，但是瀛洲教士也愣住了，因为一片圣洁而温柔的白，拥抱了他。

就像一朵白莲，包裹着，孕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