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纯臣》

第302章 三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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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穆华林不避沈书,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将剑拔|出来仔细擦拭干净,归置到兵器箱内,气定神闲地坐到沈书对面。

沈书心中却十分忐忑,笑道:“师父到底什么事,不去找我,非要我过来。”

“这件事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沈书脸上笑意退去。

“牵扯到暗门的事,我想你也有许多不曾告诉过你哥,他不是换防回来了?”穆华林给沈书倒茶,茶水没有冒出白气,显然是凉的。穆华林摸了一下下巴的一圈青胡茬,哪怕是坐着,他也极有气势,并非武人身上的杀气,而是因为猜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

除了穆华林,还有一个人也让沈书有过类似的感觉,便是左司尉洪修。穆玄苍离开后,这么久沈书都没有想到过左司尉,哪怕他给的两个铜场已在发挥作用,他的人却似乎又沉进了深潭里。

“穆玄苍背叛暗门,有四名都尉配合他一路逃到山东,余下的四名都尉,以及各处暗门总管计十二人,都同意推举新的门主。”穆华林看着沈书说,“新门主你认识,能猜到是谁吗?”

沈书迟疑道:“不会是左司尉……”

穆华林欣然点头:“是他,那本就应该是洪修的位子,穆玄苍没这个命,一错再错,已经无路回头了。”怕沈书听不懂,穆华林解释道,“这暗门原是汉人所建,门中以左为尊,左司尉‘死’后,他的位子一直空悬。兀颜术死得突然,当时便有许多人反对穆玄苍坐上门主之位,只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穆玄苍才侥幸当上门主。而他做了门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你。”

“因为我是您的徒弟?”沈书早已琢磨出来,凡涉江湖事,只要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般都是因为他是穆华林的徒弟,而穆华林从未向他交底,才会无法解释。

穆华林:“沈书,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办,办成了这件事也许没有任何好处,但若失败,便会生灵涂炭,死的人会远比如今还要多。”

沈书茫然地摇头,低声道:“师父,我不明白……”

“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穆华林不在这上面多说,伸手揉了一下沈书的头,吁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收了你和纪逐鸢这两个徒弟后,确实在江湖上放出风声,将来你与纪逐鸢两人中,必有一人承我衣钵,握我今日的权柄。”

穆华林的话让沈书突然察觉到,他手里恐怕握有沈书无法想象的人员和钱财,那会是什么呢?一张遍布四方的情报网?那为什么还需利用暗门?如今大元朝廷打仗正缺钱,穆华林不去支援皇帝,像察罕帖木儿那样到地方组织武装,大杀四方,反到高邮去做什么,真的是奉旨去做达鲁花赤?这么长时间了,他从张士诚的阵营出逃,扎根在朱元璋的身边,他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怯薛制度背后是庞大的蒙古贵族体系,穆华林有太多机会能当大官,如今朝中无人可用,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而他就像泥牛入海,混在农民军里,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皱眉头?不愿意?”穆华林笑揶揄道。

正当沈书以为穆华林在逗他时,穆华林接着说:“我要借此,试探各方的忠诚。若是忠于我,便不会越过我去接触你们。这么一试,竟真让我试出来一些人。”

沈书脑子里嗡的一声。

“兀颜术已死,新门主并不可靠,但他主动示好,又为我办了一件事。”穆华林默了片刻,没有提是什么事,“朝廷对南方地区控制较弱,乃是制度使然,我们只把汉人的地方当做是鲜美的牧场,派牧官管理,各地总管府,派去的达鲁花赤,便是牧羊人。起初我们只要羊毛,现在要宰羊饮血,确实过分了些。世祖建武卫军,大胆启用汉族,激起不少本族人反对。但以世祖之威,终于镇压,我朝立国统御南方,或是仿金朝,或是仿汉制,在北地多有仰仗地方豪族,直至李璮叛乱。那时世祖的大敌在北方,对齐鲁之地多有疏忽,中统初年,世祖的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弟弟。”

这段旧事沈书曾听父亲说过,女真建金灭辽,宋高宗退守归德府,之后边境年年冲突,直至绍兴十一年,金与宋达成绍兴和议,划定东起淮河中流,西至大散关的疆界,宋向金称臣。绍兴和议后,中原几乎完全处于金朝控制下。直至蒙元入侵,已是百余年后的事情,世家大族繁衍生息,是女真做主,还是元人做主,并无大不同。蒙古铁骑威震四野,犹如一头披甲怪兽,所到之处,无不是抢掠屠城,杀戮当道。

李璮成就了史天泽,更威慑了汉人豪族,直至崖山一战,前宋覆灭,大元彻底成为宋、金两地的新主人。世祖忽必烈并未深究李璮叛乱,心里却埋下怀疑的种子,在此后数十年中逐渐削弱汉人掌握的兵力、权力,挤压晋升渠道,对汉族用而不信。

听完沈书的话,穆华林示意他喝茶,自己也抿了一口润嘴唇。

“你爹既同你讲过,省下我不少口舌。用而不信,汉人能说出这样的词来,你爹是适合做官的。我们对待暗门,就应取这四个字。”

“汉人”这样的词落在沈书耳朵里,每听一次,他心中便有些不舒服,哪怕说的人是穆华林。沈书始终避着穆华林的视线,每当穆华林直视他的眼睛,沈书难免心里打突,怕从眼神中泄露自己的所思所想。但穆华林话已说到这里,沈书不得不抬头看他。

“洪修讨好你,有他的目的,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他私下与你见面,送你这样一份大礼,我还想不到那里去。”穆华林不再说洪修的目的,另起话头,“叫你来是要给你这个。”他取出一份写好的名单,几张地图,主要是应天府各坊详图,“画尖角记号的,便是如今暗门的落脚处,有个叫李维昌的,住在清溪坊内,过几日他会去找你,此人跛足,会扮成算卦的,让他卜上一卦,请他吃顿饭,结识一下。他会告诉你要用暗门时怎么联络他。”

沈书犹豫道:“以我在公府的职位,倒是不必……”穆华林的话在沈书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他尚未回过神来,这么快,洪修取代了穆玄苍,暗门依然可以为穆华林所用。或者说,从前的暗门穆华林只敢让他们盯个把人,现在的暗门反而可以放心用于搜集情报,传递信息,甚至运送物资。

“不,一定得用,有一件事,没有人能做到,除了你。”穆华林目不转睛地望着沈书,右手转动茶杯,“为师没有害过你,将来也不会,这是在救人。”

穆华林将茶杯一放,拍了拍沈书的手背,缓缓道:“不能是刘贼。”

晚上,沈书翻来覆去睡不着,纪逐鸢问他怎么回事,穆华林说的那些,又是没法跟纪逐鸢商量的事情,沈书便在纪逐鸢身上到处点火。

惹得纪逐鸢以为是他想要,将人抱了起来,总之力气有的是。孰料两个时辰过去了,中途各自睡过一会,沈书又在纪逐鸢臂膀中来回地翻。

“睡不着?”

沈书一听,连忙闭上眼,开始挺尸。再来一次他可吃不消,会死人了。

“睡着了?”纪逐鸢把手放进被子里。

没一会,沈书就装不下去了,连忙告饶,可惜为时已晚。半个时辰后,别说眼睛睁不开了,连动动手指去拿茶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纪逐鸢的怀里,让他服侍着喝完水,一觉昏昏沉沉睡到天亮。沈书被纪逐鸢在耳边叫醒,扯了被子,嘀嘀咕咕:“告假了。”

纪逐鸢没听清,扯开被子,沈书睡得四仰八叉,单衣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沈书被纪逐鸢亲了几口,犹且在梦里,迷糊地哼了两声,察觉到纪逐鸢啃到脖子上,顿时惊醒,立刻坐起身,下地忙不迭穿衣服,脚下一软,纪逐鸢捞他站稳。

沈书满脸通红,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收拾了,纪逐鸢过来给他梳头,沈书也不干,梳头时便看见脖子上到处都是可疑的红痕,沈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挥舞梳子对纪逐鸢威胁道:“这个,啊,还有这个,这些个,都怎么回事?!”

“你睡不着,为兄的自然要伺候你安睡,姚大夫说了,吃饭、睡觉,乃是两大要事,做好了万事皆成,做不好什么也干不成,还会体虚。”纪逐鸢从沈书背后捞起他光滑乌黑的头发,拿走沈书手里的梳子,替他束好。

沈书一肚子火,让你多伺候几回,我恐怕真是要虚。

“昨晚什么事情,想得睡不着?”纪逐鸢问。

“没、没什么,在公府里茶喝多了。”沈书感到心虚,肾暂时不虚了,“我告假了,要到铜场上走一趟,你换防多久?”

“陪你去。”

沈书听得耳朵一热,“也不用非得你去,你要是只待几日,我就过一阵再去。”

“能留半个月,出去走走也好。”

年轻人向来待不住,总得折腾点什么,沈书也许久没有同纪逐鸢一起出门,小时候二月二还出去踏青烧香,这几年竟像是混过的,什么四时八节的都不过了。今年战事频繁,纪逐鸢少有在家的安宁日子,沈书索性豁出去了,暂时什么也不想,只当这趟是去玩。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不到午饭时候高荣珪就来了,康里布达没来,专程为来给沈书带个路。

“他现在怎样?”在车上,沈书问高荣珪。

高荣珪道:“挨打了还能怎样,趴着呗,蔫儿巴巴的。他好像没想到我会去,客气了几句,没提你,倒是问了舒原。你怎么不带舒原?你哥也不去?”

“我叫他去买点吃的,明天我们出去玩。”

高荣珪尖细起嗓子怪声怪气地说:“明天我们出去玩!”

沈书:“……”

“别不是故意支走他,待会我陪你进去?”

沈书摇头:“到地方你就走,我自己去。”

高荣珪了然,不多说,手里一颗红宝石被他抛上抛下。沈书心想,多半是康里布达给他的,高荣珪有点钱都拿去买兵器了,宝石应该是因为康里布达送的舍不得花,是以能够幸存。

“漂亮吧?”高荣珪得意地笑。

沈书转开头,不看他,无意中看见高荣珪的脚在车板上快速地拍打。沈书打了个喷嚏,高荣珪盯着他看。

沈书:“???”

“待会你哥要说我背后唠叨,贪痛快也得注意身子,我对小康,那叫一个体贴入微,就是他伤还没全好,我也从来不叫他着凉。”

“我,没,着凉!”沈书说完,马车停了,林浩在外面一嗓子,说到了。

沈书赶紧下车,让林浩把高荣珪立刻送走。眼前的民居瞧着像是有点家底的,沈书前去敲门,有点后悔没带刘青,他怎么老不记得带刘青?大概刘青不是一开始便带着的小厮,他压根不是小厮,沈书总会忘记带他。正思索时,有人来开门,却是个小娘子。ぷ99.

沈书微微一愣,看打扮像丫鬟。

“敢问姑娘,此处可是李恕李大人的寓所?”

“你是哪个?”丫鬟淡淡两撇眉毛,皱起来是个八字。

“在下沈书,有劳传个话儿。”

那丫鬟毫不客气,瞪了沈书一眼,“没听过,不认识,不能放你进。”

“这个,姑娘可认识?”沈书手指在锦囊里掏出半两碎银。

“这谁不认识?公子这边请。”丫鬟收了钱,侧身让在一边。

沈书也是服气,心里想高荣珪昨天怎么进来的?又一想,他那个身高,往那儿一杵,谁敢不让,丫鬟一定以为是欺软怕硬打上门来的什么野人,只得乖乖让他。

李恕住着个三进院落,木秀华茂,瞧着很不错,除了丫鬟,在院子里还看见几个正在挑水的小厮。影壁、假山,匾额竟也不缺,处处都有,只是常见,书房很宽敞,比沈书的横排还宽两间房,看得沈书有点羡慕。

李恕正在榻上趴着看书,往嘴里喂颗葡萄,光溜溜的一个屁股在外头晾着。

丫鬟只把沈书送到门外,进去说话。

沈书在门外听见说:“有个姓沈叫沈书的,找你,还不把衣服穿好。”

“搭把手。”李恕的声音。

“家里可没钱了啊,别乱答应帮人家的忙。”

“姑奶奶,只有他帮我的份,你不打听打听他是谁。”

女子一声娇嗔:“凭他是谁,还不都是造反的短命鬼,我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跟了你……”

泥土表面最后一批蝉蜕快烂了,院子里的树是老树,比房子都高。不一会,女人出来,沈书略做个礼,进去只见到李恕歪斜身子,靠在软垫上,屁股显然不得劲,不敢着力,一脸病容憔悴,瘦得皮包骨头。

“来啦,坐,坐。”李恕扯出半个笑脸,一放松屁股就挨到了硬木头上,疼得龇牙咧嘴。

沈书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在屋子里找出两块褥子给李恕垫到伤处。

李恕摇头叹气:“我最不想就是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偏巧就是叫你看见,时也运也,运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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